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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2 石竹苑 2012-9-25 00:18
第九章 ( 2 ) 上午十点半, UC 科技公司的老板丹尼开着一辆莱克萨斯四百最新款轿车驶入停车场,远远地就看见办公室门前停着一辆黑色越野车,车旁站着几个人,离近了才看清是一胖一瘦两个白人和一个小个子黑人,手指上夹着烟,这三个人的衣着打扮外形举止都有些古怪。 丹尼从台湾移民到美国已经十来年了,形形色色的人物也见过不少,不过这几个人看着还是有点眼生。这里是办公区,进进出出的大都是上班族,另类的比较少见。丹尼下车,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那三个人。 刚进门,就听到公司文秘古瑞丝小姐那甜腻腻的娇笑声,只见古瑞丝杏眼含春,笑得花枝乱颤,在她对面坐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古瑞丝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向刚进来的丹尼汇报,“这位陈先生是来找您的。” 丹尼上下打量一下志伟,感觉眼生得很。他礼貌性地向志伟伸出手,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志伟面带微笑,从容不迫地站起身。在丹尼到来之前通过跟古瑞丝的闲聊,一番言语便逗得古瑞丝开心不已,消除了戒备,并由此达到了两个目的,一是了解公司的现状和丹尼的为人及家世背景,二是防止公司里有人先向老板通风报信。 志伟握住丹尼的手,像是见了老朋友一样亲切自然,语气平和而有力,“我专程从纽约飞过来,有事要和你商量。” 闻听此言,丹尼的嘴角不自然地轻微抽动了一下,“我们到里面去谈吧。”说着,他把志伟引进办公室。 两个人相对而坐,眼睛互望着,彼此都在揣摩对方的心思,桌上放着志伟的名片,文件材料。 “我是受人之托,这笔钱已经拖了半年多,你打算怎么还呢?”志伟的声调不高,话语中带有一股威势。 “这个,我知道。”丹尼被志伟凌厉的目光盯得浑身都很不自在,在心里反复掂量着此人的能量有多大,盘算着该示弱还是该用强。 最近丹尼的烦心事比较多,近两年公司生意一直不见起色,做的很辛苦,几个月前台海局势紧张,他受几个朋友影响,跟风炒内存条,押宝台海会开战,那样的话内存条必然缺货。 内 存条市场变化莫测,价格波动的剧烈程度一点也不亚于股票,受某些非市场因素影响,内存条的市场价短时间内暴涨暴跌的现象曾多次发生。但出乎他的意料,两岸 局势迅速缓和,市场气氛骤变。转变的太快,丹尼还在犹豫观望,机会却是稍纵即逝,优柔寡断的结果是被深度套牢,现在仓库里存放着一批高价位进的货,也怪他 自己贪心,压货太多,弄得公司资金紧张,周转不灵,无奈只好裁减人手。 “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再给我多点时间,等我手头周转过来,你放心,我肯定会还钱的。” 志伟微微一笑,依旧是不急不缓,“已经给你半年多的时间了,难道你还没有周转过来?你要让我的客人再等多久?” “我帐上真的没钱,不是我不想还,后面的仓库里压的货都是钱,问题是现在生意难做,货走不动,”丹尼双手一摊,看上去真的很无奈,“你说我怎么还?” “拿 不到钱,没办法回去跟客人交代,那我只好天天坐在你公司里等着,什么时候拿到钱我什么时候走,”志伟口气轻松,上半身向后靠,调整一下坐姿,一副没所谓的 样子,看这意思是准备在这里长期耗下去了,“没关系,我可以等,反正我在这里也没别的事可做,不过,外面还有几个人在等我。” 说着,志伟抬手指向窗外站着的拉瑞和杰森,还有那个在联合广场以表演木偶戏为生的高个子布鲁斯。“就是那几个,是跟我一起来的,拜托你招待一下。” 丹 尼明白遇上难缠的主儿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并不好对付,听他说话应该是从大陆出来的,搞不清是什么背景,等在外面的那三个人身上更是透着一股邪劲,都不像是 做正路营生的。他们这一伙人专程从纽约飞过来讨债,收不到钱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不知道他们将会使出什么意想不到的手段。看眼前这个年轻人镇定自若,似 乎是胸有成竹。 丹尼心里发虚,踌躇了一会儿,“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仓库里的货你随便拿,凑够那笔钱数,拿货抵债,这总可以吧?” 志伟明白丹尼的用意,“怎么核算货的价值呢?你是按市场价还是按进货价?” “嗯,我按进货价算给你,和市场价之间还有利润,就当是利息赔给你,”丹尼表现得很大度,“我可以给你看我的进货单。 现在难题踢到志伟脚下,丹尼想看看志伟怎么接招。 志伟似乎是漫不经心地望着停车场方向,“那辆莱克萨斯是你的吧?好像是新车,花了多少?五万?六万?” 丹尼沉不住气了,“要不然这样,我公司里有一辆 MINIVAN ,才开了三年,买的时候我花了两万多,作价一万五转给你,余下的部分再拿货抵,行不行?” 志伟起身,伸出右手,“这样还差不多,我对客户也有个交代。” 把 仓库里积压的内存条按照进价折算倒手志伟抵债,去掉一部分让他头痛不已的存货,丹尼感到一阵轻松,这样可以减少一部分损失,现在的市价差不多是他这批货进 价的一半,卖出去要赔一半本钱,现在按原价抵债,实际上他还是赚到了。丹尼拿出进货单给志伟看,以此证明他没加价,丹尼相信志伟并不了解市场行情。 货装上车,志伟写了收据。丹尼有一种得到解脱的感觉,握着志伟的手,丹尼说,“你们是专业帮客人讨债,要是欠债的人跑路了,你们有什么办法?” “只要是有欠债人的个人资料就有办法。”志伟不清楚丹尼的用意何在。 “你真能有办法吗?”丹尼看着志伟的眼睛,“我曾经被人骗过一笔钱,那家伙还是台湾的立法委员呢,干!”一说起这事,丹尼就忍不住想发火。 “人在台湾还是在美国?”志伟顺口问道。 “原先是在美国,他说要搞一间超市,到处找人入股,收了一大笔钱之后他人就跑回台湾去了, TMD ,大家什么也没见到,都被他坑了。” “还有这种事?”志伟真没想到。 “是啊,自从李登辉上台,过去那些一直被打压的黑道人物都冒出来了,有的还当上了议员立委,黑白通吃。。。” 这一刻,丹尼的心理反应非常有趣,好像志伟不再是那个追上门来,难对付的讨债人,反而成了他的倾诉对象,在潜意识中认为志伟更能理解他的恼怒与委屈。 对丹尼的遭遇志伟也只能表示同情和理解,说几句安慰的话而已。 两个人之间的紧张程度无形中减弱了很多。如果不是处在目前这种状态,也许大家还能做朋友,丹尼心里想。 走进丹尼的公司大门之前,志伟还不是很明确应该采取何种方式进行这场博弈,在和古瑞丝闲聊的二十来分钟内,他头脑中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利用丹尼的性格特点,借势使力。见面之后,两个人一交手,从心理上志伟先占到上风。 出了停车场,拉瑞和杰森还有布鲁斯三个人开车去圣荷西机场提货,志伟独自开着 MINIVAN 带着半车内存条回旧金山。现在志伟要面对的一个难题是怎么处理这车和货,相对而言,车还容易出手,但是货卖给谁呢? 有两种选择,一是带着货从加州开回纽约,一是把车和后就地处理掉,带着钱飞回纽约去。选哪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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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2 石竹苑 2012-9-22 00:40
第九章 ( 1 ) 黑沉沉的夜色中,一架泛美航空公司的波音客机在延迟了两个多小时之后,终于冲出跑道,飞离了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因为下午刚下过一场雪,机场方面需要出动铲雪车清理跑道,所有航班都不得不延迟。 客机还在夜空中平缓爬升,一个年轻漂亮,有着一头淡金色长发的空中小姐,站在前排座位的通道之间,通过广播系统向机上乘客通报航班延误的原因并表示歉意,然后她放下话筒,转身进入操作间,过了几分钟,她转回来,目光在前排的几个乘客身上扫过。 前排靠窗位置上坐着一个年轻人,腰背挺拔,目光锐利,显得非常精干,在他膝盖上放着一只黑色号码锁手提箱,看上去像是一位做短期商务旅行的生意人。 空姐俯下身,微笑着凑近这个年轻人,轻柔地说道:“本次航班头等舱很空,我们可以给您免费升级到上面去。” 志伟正在凝神沉思,有些心神不宁,前途未卜,他不知道等待着他的是什么情形。望着眼前的空姐,明眸皓齿,笑容迷人,嗓音悦耳,志伟突然心神一荡,恍惚之间空姐说的什么他根本就没注意听。稍一楞神,志伟马上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空姐看出志伟的窘态,莞尔一笑,手指指上面。志伟反应过来,向空姐微笑着点点头,即刻站起身,拎起手提箱,沿着楼梯上到头等舱。这里的座位宽大舒适,手提箱也不用放在腿上,感觉松快好多,似乎是个好兆头,虽然起飞晚了,旅程却还是蛮愉快的。 太平洋时间晚上十一点半,航班降落在三藩市国际机场。志伟在机场大厅里转了一圈,对着墙上的地图研究一番,半夜十二点,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去搭乘地铁和公车显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出租车在市中心萨特街与海德街交界处停下,黑人司机回头对志伟说,“到了,朋友。”志伟付了车资,提起箱子下车。 旅馆的门面不大,前厅略显局促,内部装饰古朴,在前台值班的是一个衣着有点邋遢的中年白人男子,待志伟报上名姓,他翻开柜台上的登记簿看了一下,点点头,然后把一张登记表和一只铅笔推到志伟面前。 志伟拿起铅笔逐项填写,在紧急联络人姓名及电话一栏停住,抬起头问,“这项一定要填吗?” “没错,如果你死在这里,我要知道应该通知谁。”值班人的回答直接了当。 志伟在想了一下,写下祝明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来加州之前,志伟请祝明帮忙通过学校图书馆的电脑上网查询旧金山的旅馆信息,之后打电话预定了房间。志伟选定这家旅馆是因为它收费低廉,一个星期才一百六十几块,还包早晚两餐,这样的价格在旧金山这样的旅游热门城市真是难以想象。 从值班人手里接过钥匙,乘电梯上四楼。如果说前厅的风格是古朴,那么楼道就该说是有点残旧。志伟打开房门,里面的面积不大,没有洗手间,只有两张单人床和一张小桌,靠里面的一张床上放着几件衣服,显然已有主人。志伟把手提箱放在床头,和衣躺下。 半梦半醒中,志伟觉察到房内有人走动。微张开眼,进入他视线的是一个肥硕的背影,一个矮胖中年白人,赤裸着上身,口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伸手把对面床上摊开的衣服一古脑扒拉到床脚,然后转身一屁股坐在床边,把一个圆鼓鼓的肚皮对着志伟。 第二天一早醒来,对面床上的胖子不在。志伟起身,从打开的窗口探头向外望去,就见对面楼层的窗台上摆放着一排盛开的鲜花,娇艳的花朵沐浴在明媚的朝阳中。昨天还在雪花纷飞,万木萧索的纽约,一觉醒来,已置身于温暖如春的旧金山,志伟的心情也随着环境的转变而舒展起来。 离开旅馆,穿过四五个街口,就到了联合广场,志伟在几个画摊跟前饶有兴致地转了一圈儿,感受一下这里的生活气息。他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他去办。 站在地铁自动售票机前,志伟正在阅读售票机上的说明,一个身材瘦小的黑人男子凑到他近前,手里拿着一张暗红色的小卡片,对志伟说,“嗨,我这有张票,里面还有五块半,五块卖给你吧。” 志伟打量一下面前的这个黑人,看上去一脸诚恳。志伟问,“你不需要了吗?” 黑人一摆手,“不用了,放心,我不会骗你,不信,你跟我过来。” 志伟跟着他走到入闸口,看着他把车票插入地铁入口处的检票机,闸口开放。那黑人示意志伟可以进去,没有问题,然后接过志伟手中的钱,走了。 到出站的时候,志伟才发觉自己还是上了那个黑人的当,这里的地铁与纽约不同,是按照里程计费,当志伟像别的乘客那样把车票插入出口处的检票机时,显示屏上出现一行字:全程收费四块五,票内余额零点五,欠费四块。 志伟觉得好气又好笑,大有大骗,小有小骗,没成想到加州的第一天就遇上一个小骗子。车票倒是小事,出了地铁站,还要转搭公车,这一下志伟终于体会到了交通不便的难处。最短的也要间隔半小时才有一班车,要换两次车才能到目的地,下了公车就只能靠两条腿丈量路程。 在下定决心来加州之前,洪杰和于娜曾反复劝说志伟不要走,洪杰来美国六七年,一直住在纽约,这里交通便利,工作机会多,最适宜新移民生存,其他城市都不如纽约。洪杰不能不为志伟担心,“没有车就等于没有腿,出门很不方便。” “就是啊,”于娜接口说道,“现在生意刚有一点起色,好多事还都要靠你呢!你走了这边的生意怎么办?再说你一个人去加州,单枪匹马的,连一个帮手都没有,你怎么追!我看你还是别去了。” 这些问题志伟都想过,认真考虑之后他还是决定冒险一试,哪怕只有一线希望都要争取,所谓“富贵险中求”,不涉险焉能有成功的机会。志伟并不在意洪杰和于娜的不理解,他被自己内心的使命感驱使着,不管有多少困难都要勇往直前。 试了不一定成功,不试,一定不会成功,连成功的机会都没有。 距离 880 公路不到 500 米远有一条小路,路旁是一片办公区,都是前面办公室后面仓库的格局。志伟掩身于停车场内的一块树荫下,悄无声息地注视着对面一间办公室门口的动静,把进出的每一个人都默记在心里。下一步怎么走,现在还有想好,他打算先仔细观察一阵,再谋对策。 回到旅馆的时候天已渐黑了,志伟上楼,打开房门,先闻到一股怪味,房内烟雾缭绕,透过弥漫的轻烟,志伟分辨出,昨夜里见过的那个矮胖白人此时倚坐在床头,在他脚前,床边坐着一个身材瘦小的黑人,两个人都是一手烟一手啤酒瓶,正在吞云吐雾。 见到志伟进来,矮胖白人扬起夹着烟卷的左手向志伟挥了一下,“嘿,同室,你回来啦。” 那黑人抬头看一眼志伟,用力吸了一口烟,没说话。 志伟的目光在两个人的脸上扫过,心说“巧了,这世界真小,早上遇到的骗子晚上又碰面了。” “我叫拉瑞,他是杰森,哎,你要不要也来只啤酒?”矮胖白人态度显得很随便,他用脚尖轻踢一下那黑人,“哎,去拿瓶啤酒。” 杰森似乎没有认出志伟,俯身从床脚拿出一瓶啤酒。志伟也不想即时说破,他接过啤酒,说了声谢谢。 不知道这两个人吸的什么烟,尽管开着窗户气味仍然非常强烈,而且是自己动手卷制的,外形跟普通香烟不大一样。 拉瑞很健谈,自我介绍说一年前他才从阿肯色州小石城来到三藩市,志伟接口说,“原来你和总统还是老乡啊。” 拉瑞开心地点点头,“对,克林顿当选总统之前是我们的州长,不过,阿肯色的工作机会不多,我现在酒店里做侍应,这里酒店的生意好,客人给的小费也高,”他指指那个黑人,“这个是杰森,他在酒店旁的一个停车场做夜班值守。” 正在闲聊,又进来一个高个子白人,这人留着披肩长发,手里拎着一串提线木偶,四个人挤在一起,房间里几乎没有空地。 “嘿,今天在广场遇上几个德国来的游客,跟我交流了半天木偶的表现手法,”高个白人放下手里的啤酒,就在狭窄的空间中操控起那串木偶来,一边操控一边态度认真地解说。 志伟虽然听不大懂他说的,但仍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看他演示。 高个子玩的高兴,时不时来个“狮子摇头”,把长发甩向肩后,他见志伟很专注地看着他,便停住手,对志伟说,“你是不是也想试一试?” 志伟笑笑,原想拒绝,但是看高个子的确是诚意相邀,便接过来,试着慢慢地调动手里的几根提线,下面的木偶随即跟着舞动起来,志伟一时兴起,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剪纸片,皮影戏中的影像,试着去模仿,可惜他调教木偶出来的做出来的动作却是杂乱无章。 高个子歪着头,满有兴致地看着志伟操控木偶,口里连说“有意思,有意思,哎,把这个动作再做一遍给我看。” 摆弄了一阵,志伟把木偶交还给高个子,笑着摇摇头,说,“还真不容易,我不是专业的,不会玩。” 高个子的态度很认真,“你做的不错,从你的手法中我发现一些新东西,嗯,我要研究一下,看怎么样加到我的表演里去,明天你有没有时间去联合广场看看我的表演?” “抱歉,明天我还要去圣荷西办事。”志伟很欣赏高个子对木偶表演艺术的执著追求。 “你还要去圣荷西?”拉瑞好奇地问志伟。 “今天在路上花的时间太多了,”志伟向他解释,“中间得换几次车,还要在车站等,所以没有多少时间办正事。” “你干吗不租辆车呢?” “我没有信用卡。”志伟曾向银行申请过,但是银行不批给他。 拉瑞想了想,“嗯,我倒是有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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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4 石竹苑 2012-9-7 23:51
第八章 5 王强趁着志伟调开装卸工的机会,从到另一侧上车,把货车开走了。他在半路接上洪杰,由洪杰带路,直奔 WOODSIDE 的一家越华开的修车厂,连车带货一次过全部转手,干脆利落。洪杰这几年做装修,接触的人多,三教九流,干什么的都有,包括一些专做偏门生意的人。为安全起见,在制定计划的时候洪杰就主张不要贪图小利,得手之后马上就转出去,一刻也不要停留。 整个过程进行的很顺利,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处理完毕,四个人回到洪杰的住处喝酒庆贺,好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说到如何分配到手的钱,几个人起了一点争执。王强主张先给洪杰付清医院账单,余下的部分再由四个人平分,小赵也点头称是。 洪杰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笔钱是你们几个人冒着风险,顶着雷换来的,我不能拿大头,应该大伙平分,哎,陈伟,你说呢?” 志 伟听他们几个争论,手里拿着一支啤酒,一直没吭气,等洪杰问他的意见,他这才开口,“我看大家也不用争,洪哥为人仗义,以前一直是你照顾我们几个,先付清 医疗费是应该的,余下的大家平分,多说一句,依我看我们最好不要把钱都放在身边,留下生活费,多余的钱都汇回国内,以防万一。” 金 城商业银行是间华资银行,规模不大,客户以华人为主,法拉盛分行距离七号地铁总站出入口只有二三十米远,银行内的职员大都可以讲国粤语,而且态度友善,服 务热情。银行的规模小,为争取客户自然不能够像大银行那样财大气粗,对客户的要求不高,只需要存入一百元就能开户,比起汇丰最低一千五的开户标准,金城的 门槛低了好多,因此吸收到不少零散储户。店大欺客,在东西方都一样。 早晨,阳光明媚,照在金城银行门前的两个黄澄澄的大圆柱子上,一片金光灿烂。志伟推开一扇玻璃门,穿过营业厅,径直走下楼梯,来到底层,从保险箱里取出护照和存折。他把所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文件材料连同银行存折都存放在保险箱内,手里只保留一把钥匙。 他要办理电汇。与大银行相比,金城有一不足之处,就是不能直接汇款去中国,要通过中国银行做中介,一笔汇款,中国银行收电汇费十五块,金城银行再另外加收十块钱的手续费。 志伟在电汇单收款人处填的是陈萍,在汇款人留言栏内写了一行字,感谢陈萍帮忙照顾受伤的舒敏。两周前,志伟打电话给陈萍,询问舒敏的情况,得知舒敏还躺在监护病房,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一 想到舒敏,志伟的心情就变得极为沉重。在深圳的那段日子,两个人也有闹别扭的时候,每次总是舒敏迁就志伟,现在见不到面,过去的点点滴滴都历历在目,不曾 留意的细节也回忆起来了,志伟很愧疚,以前有很多事他都太过固执,不懂得体谅舒敏。如果能重新来过,他一定会好好待她,但愿舒敏吉人天相,志伟在心里祷 告,原本不信鬼神的他也忍不住开始求神拜佛。 晚上,志伟拨通了陈萍的电话,一听到志伟的声音,陈萍便陷入沉默,志伟凭直觉感到情况不妙,连声追问。 陈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语调十分低沉,“志伟,你千万别冲动,上个星期舒敏就不行了。。。医生说她的脑干受损,伤势太重,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手握着话筒,志伟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视线模糊,脚下的马路牙子好像紧贴着他的鼻子尖竖起来,路面与他脸部的距离骤然缩短,身体仿佛处于失重状态,在空中漂浮着,感受不到脚下有任何的支撑。 他摸索着走回住处,一路上像是腾云驾雾一样,意识不清。把自己放倒在床板上,呆望着屋顶,泪如泉涌,眼前同时在放映几部不同的电影,各种影像重叠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志伟梦见舒敏在对他说话,眼前只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看不到她的身体,舒敏的嘴唇不停地动。志伟梦然惊醒,愣愣磕磕地睁大双眼,望着黑蒙蒙地虚空,努力回想刚才舒敏说的话,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心中不禁非常懊恼。 复 又躺下,期望能接续刚才的梦,弄清楚舒敏到底说的什么,可是舒敏没有出现,眼前飘过的却是一大堆不相干的景物。被泪水反复浸湿的枕头透出阵阵凉意,彻底抵 消了他入梦的努力。舒敏不在了,再也见不到了,每当这个念头浮现出来,志伟就禁不住难过地蜷缩起身体,任凭热泪顺着眼角流进耳窝。 不能就这么算了!这是志伟清醒过来的第一个念头,这件事绝对不会是意外,舒敏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一定要找出真相。 把他逼得离乡背井还不肯罢手,舒敏搭上性命,藏在暗中的黑手对他们可是没有一丝一毫的仁慈。 善罢不了,那就恶了!志伟咬紧牙关,以恶对恶,看谁更恶吧。 进 入十月中,装修生意就开始清淡,十一月就更少了,每年的十二月到转年的三月都是装修的淡季,干装修的人要么转工干别的,要么闲着吃老本。洪杰受伤之后,装 修生意基本就停了,在家养伤的三个多月里,他的体重增加了十几公斤,脸像充了气一样鼓起来,满面红光的,体力却是大不如前,爬三层楼都气喘。 明年还要不要继续做装修生意,洪杰心里没底。现在只能依靠志伟带着小赵和王强做收账生意这一块维持着。但是收账生意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成功率不高,收入也极不稳定。 说 起来,收账的方式无非是两种,合法的和非法的,不管采用哪一种,都不能保证一定成功,持牌的收账公司一般不敢乱来,至多是语气严厉甚至凶悍,用词却还有所 克制,被债务人报称恐吓并不好玩。无牌的公司没那么多顾忌,有的人是两种方式兼用,看人下菜碟,明一手暗一手,哪招好使用哪招。 大 额的欠债一般都是交给律师通过法律途径追讨,涉及几百几千的债务也可透过小额法庭解决。交给律师上庭打官司不划算,上小额法庭债权人又没精力没时间,这类 的债务才是收账公司的主要市场。几家大的电话公司每年都会有不少拖欠电话费的个案,电话公司不会为此派律师去上庭,依惯例会交给收账公司来追讨,类似的情 形还有小额信用卡拖欠,如果最终追不回来,电话公司和信用卡公司会把它放进债务人的信用记录。 在法律途径与江湖手段之间可利用的空间并不大,要谋求发展,踩过界是必然的,不是偏向黑就是偏向白。 洪杰感到忧虑,志伟这一段时间的举动不能不让他担心,当初拉他入伙做装修的时候真没看出来志伟身上还暗藏着一股狠劲。 与洪杰的感受不同,祝明从志伟身上看到的是极度焦虑,他不明白志伟为什么突然变得非常急迫,对每一单生意中牵涉的是非曲直似乎也不在意,更在意金额大小,志伟好像是急需钱用,对案子只关心有没有赚钱的可能。 志伟要祝明帮忙,尽量转介更多的案子给他。只能志伟自己最清楚,他的目的非常明确,实力!他要努力增强实力,这是实现目标的第一步。赤手空拳,单枪匹马,再加上口袋空空的回国去,想要找出舒敏遇害的真相,无异于登天,权力只会向金钱财富微笑,不要指望同情和怜悯。 祝明有点犹豫,昨天他刚接到一个陌生人打来的电话,自称是经朋友介绍,要请他帮忙追讨一笔欠款,他们是一家本地的进出口贸易公司,有一笔五万多的应收款已经过了大半年还收不回来,欠债的一方远在加州。 要不要把这单生意转给志伟?祝明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祝明以自己经验判断这个案子成功的几率不高,这种贸易公司之间的债务并不容易追讨,逼得紧了,欠债的一方随时可能把公司关掉,然后换个人头重开,接着做,以前的欠债也就一笔勾销了,没法再追。所以去到加州,追回欠债的可能有多大,实在是个未知数。 去 加州,从东岸到西岸,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对志伟是一个考验。志伟盯着地图心里盘算,去还是不去。一年前,纽约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现在 刚开始熟悉了这里,去加州也不过是一次新的开始而已,人都有惰性,不愿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志伟没有理由懒惰,他不可以退缩,这单生意如果做成了,三分之 一的收益还是不错的,而且这笔债务发生的时间不长,相对于拖延了两三年的旧账,追回的希望更大。 依 照法律对时效的规定,超过六年的债务不可以再追讨。有一件非常典型的例子,一位外国投资者买下了位于纽约市中心的一栋旧楼,在这栋楼的后面空地上有一间小 平房,里面放置着属于对面另一栋楼的冷却设备,这位投资者对此并没在意,七年后,一次无意中听朋友讲他这栋楼的所有权还应包括楼后的空地,翻出地契来仔细 核对,这才发觉对方的平房一直在占用他的空地。 这位仁兄跟对面的业主商量,要求对方拆掉平房,对方置之不理,对他的要求根本不屑一顾。无奈之下,他拿着地契和买卖合同去找律师商议,律师仔细研究过他的材料之后,两手一摊,这么多年你都没追讨,现在晚了,法官会认定你已经自动放弃了这部分权利。 十一月中,志伟飞去加州,走之前对祝明讲,会在年底前回来,圣诞节如同中国的农历年,大小公司商号都会放长假,他留在加州也无事可做。祝明没料到再次见到志伟已是转年的三月份。 志伟走了,他走的那天纽约刚下过一场雪。从空中俯视地面,白茫茫一片,如同一床棉被,把一切都遮盖着。 卷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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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3 石竹苑 2012-9-5 01:53
第八章 ( 4 ) 唐 人街附近有一家卖厨具的商店,店里陈列着炉头,灶具,油烟机,冰柜等开餐馆所必需的各种用品。店老板姓曾,五十出头,祖籍台山,以前在外州开餐馆,近几年 中餐馆越开越多,竞争激烈,餐馆的生意不好做,曾老板做了二十几年餐馆,也有些意兴阑珊,不想再做得太辛苦,决定收手,于是卖掉了餐馆,搬回纽约。 大 半辈子劳碌,停下来不做事反而难受,除了餐馆业他对别的生意也不了解。近几年来了不少偷渡客,新开餐馆的数量一直呈上升势头,餐馆开的多,对厨具的需求量 猛增。曾老板认定这是个机会,半年前从同乡手里接过来这家专卖厨具的铺头,接手之后店里的生意还算不错,尤其是外州的订单增长很快。 这天曾老板像往常一样,在店里来回踱着步,一边和店里的收银小姐聊天,一边盯着店门口,期待着客人进门。 中午时分,一辆白色厢式货车停在门前,从车上下来两个年轻男子,直奔店内。走在前面的志伟先扫视一眼店内的情形,直接走到收银台前,跟在他身后的王强抄着手站在店门口。 曾老板感觉此二人和平常进店来的客人不一样,忙迎上去,陪着笑脸,客客气气地问,“先生,有什么可以帮你?” 志伟打量一下曾老板,“你是这里的老板?” “是啊,什么事?”曾老板心里开始打鼓,看眼前这个年轻人,相貌端正,身板挺直,虽然表情严肃但不凶悍,说话的声调低沉冰冷,看样子不像是进店来买东西。再看看门口那个人,身体强壮,像个保镖或是打手,路边停着的那辆车里似乎还有人。 曾老板做餐馆二十几年,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后面厨房里围着灶台转,跟外面人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他一时还猜不透这二人是什么来路。 “我是收账公司的,代客人向你追讨欠债。”志伟边说边拿出一份文件,“你卖给我客人的一套厨房设备质量有问题,引发了一场火灾,把整个餐馆都烧掉了,我的客人要求你赔偿损失。” 曾老板一听就急了,这不是敲诈嘛!他接过志伟递过来的文件,戴上老花镜细看,是一份购物清单和收据的复印件,日期是九二年七月。 “这个是三年前的,是前一个老板卖的货,我才接手半年,不关我的事。”曾老板向志伟解释,为自己撇清。 “不 管你的事?这收据是你店里开的吧?你说是你新买的店,可政府那里并没有生意转让的记录,你这店名也没有变,怎么能说是跟你没关系?现在客人只要求你把当初 买设备的钱退还,还没让你包赔全部损失,你已经很幸运了,如果客人上法院去告你,那你要赔的可就不只是设备这点钱了,明白吗?” 在决定搬回纽约之前,曾老板听说纽约的治安比前几年好多了,黑道收保护费的情形不像过去那么严重,买下这家店,想轻松地挣点钱养老,没想到又遇上追债的,心里不禁后悔上了老乡的当,怨恨前一个店主留给他一个麻烦。 “要多少?”曾老板有心破财免灾,但求金额别太大,在自己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七千九百五。”志伟翻开文件,指着收据右下角处的总额。 “我给你写张支票。” “不行!我们不收支票,万一你跳票怎么办?只收现金。” “我这店里没有这么多的现金。” “那没问题,我们有车,就停在门口,我陪你去银行取。” 曾老板闻听要他上陌生人的车,便犹豫了,“让我再找找,店里还有些现金。” “那当然好,我想你的保险柜里也有现金吧。”志伟仍然是语气平和,不急不缓。 看着曾老板俯身在保险柜前,志伟的心突然狂跳,他马上抑制住内心的激动,经历了几次失利之后,现在是最接近成功的时刻。当曾老板把钱递过来,志伟客气地向曾老板道声谢。 转身和站在门口的王强一起走出厨具店。回到车里,王强兴奋地大笑着向留守在车里的小赵喊道:“哈,这回终于追到钱啦!” 小赵看到志伟手里拿着一叠现金也开心起来,这是他们做成的第一笔生意,终于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说 来也算是幸运,祝明转给志伟的都是在他手里没办法追讨的案子,这家厨具店的前任老板在唐人街上做了几十年生意,经验丰富,去年祝明打电话来讨债,店老板听 说是收账公司来追债,马上表示要跟对方和解,地下私了,之后便死拖活赖,就是躲着不理,而委托祝明追债的那个外州餐馆老板被一场火灾烧得心灰意冷,不愿意 再拿出血汗钱来交堂费打官司,因为即使是上庭也未必一定能赢,所以这单案子就搁下了。 开心过后志伟有点失落,曾老板的眼神分明是把他看做上门来敲诈的那一类人,这让他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件极不光彩的事。 “我怎么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个坏人呢?”志伟放下手里的咖啡杯。他和祝明坐在图书馆背后的公园边供路人休憩的长椅上,望着公园中央人造沙滩上几个翻肚晾背,正在享受午后太阳的男女,有点茫然若失。 “你是觉得对老实人讨债于心不忍,良心上过不去,是吧?”祝明看志伟的情绪有点低落,“可坏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对坏人恶,自己良心上也会好过一点,要不然总觉得自己是欺软怕硬,不能理直气壮。”志伟还是放不下内心的纠结。 “你说一个安分守己的人会故意欠债不还吗?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还债的话那他恐怕也不会是一个好人。”祝明的话听上去有那么点强词夺理的味道。 这话让志伟感觉好了一点,祝明说的也有道理,恶意欠债的就是骗子。 “精 明的骗子都会预先设计好脱身的办法,比如转移资产,换人头,利用各种手段藏起来,让你根本追查不到,”祝明的话语中有些无奈,他刚刚发现那个骗恒发衣厂八 万多块的犹太商人原来早就把所有的资产都放在一个信托基金名下,恒发衣厂虽然赢了官司却拿不到钱,还倒贴上一笔诉讼费,这件事让祝明很愧疚,感觉自己不单 没帮上忙,反而让林老板多出一笔损失,如同在伤口上又撒了把盐。 “那个兴发实业公司的资料你看了没有?” 志伟点点头,“我感觉这伙人也是精的很,不好对付,得想个别的办法,对这类人只有以恶制恶。” 上 午十一点半,兴发实业公司的一辆六吨厢式货车在福泰超市后门外停下,司机没熄火,吩咐坐在副驾位置上的装卸工在车里等着他回来,自己拿起送货单下了车,走 到铁闸门前伸出手刚要拍打,边上的小门开了,一个身材瘦削,穿一件蓝色工作服的男子探出头来问道,“是兴发公司来送货的吧?” 司机扬起手中的单子,“是啊。” “我们老板在前面,请跟我来。”小赵招呼司机进去,引着他穿过堆放货物的仓库往前边店面走,在分隔仓库和店堂的那道门口停住,小赵用手向前边收银台一指,“老板就在那边,你自己过去吧。”说完转身走了。 超市后门外,车里的装卸工还在等着司机回来,这时有人拍门,装卸工打开车门,志伟身穿一件半旧的,脏兮兮的蓝色长身工作服,站在车下,用广东话对他说,“唔该你开门畀我啲落货。” 装卸工刚要开口,就听到车后“咣当”一声,像是车厢门被打开了,他不禁有点着急,师傅还没回来,现在不能卸货,连忙跳下车去后面察看,等他转到车后,发现车厢门还是好好的。 志伟也跟过来,两个人站在车后,装卸工对志伟解释说要等司机回来才可以卸货。 货车突然起动,装卸工一时没反应过来,志伟伸手拉了他一下,说,“小心!车要调头。” 货车并没调头,而是一直向前开。装卸工发觉不对劲,正要追上去。这时铁闸门边的那道小门开了,小赵从里面走出来,对装卸工招招手,说,“喂,司机叫你到前面去呢。” 这么一打岔,货车在前面不远处的街口转弯不见了。 装 卸工对小赵的话半信半疑,亲眼看着他从超市货仓里出来,身上也穿着工作服,想必他是在超市里干活的工人。装卸工虽然有点疑惑,还是进了那道小门,货仓里光 线比较暗,刚进来还看不太清楚,一愣神的工夫,身后那道门被关上了。等他适应了仓库里昏暗的灯光,才发觉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站在两排货架之间,回身拉开那道 小门,此刻外面已是空空荡荡,那两个人都不见了踪影。 兴 发公司的送货车连同车上价值上万块钱的货物都被人骗走了,这事让兴发公司的伍老板大为光火,从来只有他揾别人的笨,这次却被人剃了眼眉。最窝囊的是还搞不 清究竟是谁劫走了他的货车,因为司机和装卸工两人讲述的事情经过都不一致,司机说见到一个人,装卸工说见到两个,而开走货车的人谁都没见到。 连车带货也不过几万块,算不上大损失,但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对兴发公司的名声却是极大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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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6 石竹苑 2012-8-31 03:29
第八章 ( 3 ) 志伟来找祝明帮忙。祝明听志伟讲完详情,轻松一笑,“这种事太多了,行,我帮你们追一追看。” 祝明从电脑文档里里调出范本文件,输入客户信息,打印成一封有公司抬头的信,折好,夹上一张名片装进信封里交给志伟,“你把这封信放到屋主的信箱里,明天我再打电话给他们。” “就这么简单?能行吗?”志伟不大敢相信。 “先 试试看,华人一般都不愿打官司,要是能协商解决问题最好,”祝明想了想,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要是通过我们公司追账,公司要分走百分之三十二,所以 最好是你们和对方协商私了,省得花冤枉钱,这样吧,你先帮我签一份授权委托书,我留在手里预防万一,如果我帮你们要回来最好,你们就不用给公司交费,要是 对方不肯私了不得不打官司,或者是被我们公司察觉了,到那时候我再把合同交上去,应付一下。” 祝明对可能发生的情形都预先想好了对策。 接到祝明以收账公司名义发来的信后,原本十分强硬的屋主态度立刻软化了。祝明打电话过去,屋主夫妻客客气气地表示愿意同志伟他们和解,通过商量解决争议,不必麻烦收账公司插手。 放下电话,祝明马上转告志伟,同时建议他去协商的时候也适当做一点让步。 事情解决得非常顺利,志伟再次登门,非常诚恳地向屋主解释,因为做木工的洪杰意外受伤,不得不临时换人,做的活可能不尽如人意,请多包涵,并提议减收一千块,请屋主另找人修补,或者等洪杰伤好了再来重做。 屋主夫妻的态度极为友善,连声道谢,“大家都是中国人,不要太较真,虽然做工差了一点,但还不影响使用,凡事好商量,不必惊动外人,伤了和气。” 拿着两千块现金回来交到洪杰手上,洪杰既高兴又有点难过,握着志伟的手,说,“兄弟,老哥谢谢你!” 昨晚上,王强来看望洪杰,临走的时候王强说,“洪哥,有个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份仓库卸货的工作,我想先去干一段时间,等你伤养好了我再回来。” 没工开就没收入,他们这几个人都没有多少积蓄,不可能等太久,洪杰当然明白,另外这次受伤住院,医院账单还没到,医药费不知道要多少,没有医疗保险,这笔意外开支都得自己扛。 要账这件事对志伟的触动很大,屋主的态度前倨后恭,仅仅因为祝明的一封信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翻来覆去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志伟便打电话给祝明,两个人说好中午在鹿鸣苑餐厅见面。 很凑巧,二人坐在跟上一次见面相同的位置,边吃边聊,志伟有意试探祝明,“我觉得做收账公司好像也不太难啊,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出来做?” 老实说,祝明也有过这样的念头,不过他现在要读书,没有时间和精力,而且做这行也需要人手和一点启动资金。 “想倒是想过,不过我现在条件不够,也没有精力,我发现其实这里面的生意机会挺多的,几百块几千块的小 case 根本不算回事,公司追债的手段也无非那几种,没什么特别的,违法的手段肯定不敢用,用合法的方式对付一般的老实人还行,遇上那些特狡猾的人根本没用!” 一想起恒发衣厂和国内进出口公司的案子,祝明就感到非常无奈,“其实在哪儿都一样,都是胆大的人吃得开,越老实越受欺负,我觉得有时候要是用不合法的手段来追债,可能比用合法的方式效果更好,不过我也只能想想罢了。” 志伟认真地听,祝明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脑子里。现在洪杰的伤还没痊愈,不能出去接活,小赵和王强入行做装修其实也不算太长,现在几个人都闲着没活做,这样干等着不是个办法,得找条出路才行,这也是志伟来找祝明的目的,“你手里有没有收不回来的欠账,这种案子多不多?” “很多,有的客户不愿意出钱打官司,怕花了钱还是追不回来,反而赔得更多,结果就扔在那里,过了时效期就没法追了,有的债主人在外州,我们要找当地的合作伙伴帮忙,费时费力,还不一定有结果。” “你看能不能这样,”志伟思索片刻,然后正视着祝明说道,“把你们公司追不回来的那些案子交给我,让我来试试。” 祝明看着志伟,思量着志伟提出的要求以及由此可能产生的各种情况,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何不借助志伟来实践自己想做而没有做的事呢,由志伟出头,他供应客户材料,二人分工合作,这倒是一个不错的路子。 “依我看想这行,不光要懂一点法律常识,还要有勇有谋,斗智斗力,”,想到有机会实践自己的构想,祝明不禁兴奋起来,“最好你先注册个公司,以公司名义做比较好,材料由我来准备。” 两个人在鹿鸣苑二楼的这次谈话,不仅扭转了志伟的人生方向,也改变了祝明的奋斗目标,祝明原来设想的前景是读个机电工程硕士,出来找份工作,最好是进个大公司,做工程师,办绿卡等排期,按部就班地走常规路线。 志伟回来找洪杰商议。 洪 杰听了咧开嘴笑笑,“你不是想走黑道捞偏门吧?这路生意怕是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我曾经听说过以前有人找道上的朋友帮忙讨债,派几个大汉堵在债主的店门 口,让店家做不成生意,店主报警叫来警察,讨债的人见了警察就溜,即不打人,也不搞破坏,警察也不能随便抓人,等警察一走,这些人又回来继续堵着门,最后 店家顶不住了,只好花钱消灾,你觉得就凭咱们这几个人能行吗?” “甭管它是正门还是偏门,我觉得都应该试试,现在大家都闲着没事做,总得找一条出路,”志伟安慰洪杰,他理解洪杰的担忧,“追债不一定非要打打打杀杀,动刀动枪,咱们有力使力,无力使智。” 无论如何,志伟是再也不想去餐馆打工了,与其忍辱偷生,不如豁出去搏一把。 洪杰点点头,“我明白,谁都得吃饭,没有收入谁都撑不住,那就试试吧。” 中 城二十八街与百老汇大道交界处有一段路面很窄的街道,这里是多种商品的批发集散地,有产自中国大陆的日用杂品,服装鞋帽,来自中东的地毯,手工艺品,珠宝 首饰,非洲的木雕。这里的建筑老旧挤迫,街面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行人道上也摆上货摊,沿街的楼上楼下都是公司商号,橱窗里陈列着各类样品,墙上挂满了 写有各种不同文字的招牌。不同肤色,不同民族的商人把产自世界各地,特色鲜明的商品囤积到这里,批发兼零售,共同的特点就是价廉。 有 一家专卖女性饰品的商店,门口竖着块牌子:所有货品九毛九。客人一进门,就会有一个年轻女孩儿递上一只购物篮,提示客人把相中的商品放在篮里。店内的面积 不大,没有货架,大部分的货品都挂在墙上,方便客人摘取,即使是这样店内仍略显拥挤,来选购的客人进进出出不断,收银台前几乎一整天都有客人拎着篮子排队 等交钱。 在这家商店对面是一间门脸不大的店铺,门上挂着一块牌子,写着中文字:“鸿运商行”,店里只有四十多岁的女老板和一个年轻女孩。与街上的热闹气象正相反,店里冷冷清清,墙面上空荡荡,展示柜里的货色陈旧,品种单调,难怪半天也不见一个客人上门。 店里的光线不足,显得有点阴暗,女老板的脸色也是阴沉沉的,站在门口,盯着从门前经过的行人愣神,年轻女孩坐在柜台后面,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地,提防着不要触了老板的霉头。 一个年轻男子在门口站定,上下左右地看了看,好像是要核实一下地址,确定自己找对了门,之后推门进来。 见有客人进门,女老板立刻换上一副笑脸迎上去。 “你是这里的老板?”志伟向四下里打量一番,然后问道。 “是啊,你要买什么?” 志伟拿出一张单子,“你欠东华衣厂七百五十六块,这是凭据。” 女老板的脸立刻拉长了,真是背运,半天不见客人上门,好不容易等来一个,还是来讨债的,“我没欠债啊,我和东华衣厂是一手钱一手货,都结清啦!” “你卖给东华衣厂的一批货质量不合格,珠片烫在衣服上还没出厂就脱落,衣厂要求退货,你不肯退钱,对不对?”志伟紧盯不放。 “哎 呀,大哥,你看我这店都快关门了,你不知道,做我们这行有多难啊,”女老板知道硬赖不过,转为软磨,“现在市场变化快,进来一批货能卖掉一半我就念佛了, 以前我从香港和东南亚进货,数量小单价贵,后来我跟广东的厂家订货,量小了厂家不接,量大又卖不掉,每一批货至少要扔掉三分之一,而且质量还不稳定,头一 批货的质量真的很好,后面来的差很多,卖给东华的这批货可把我给坑苦了,现在都还堆在仓库里卖不出去,没人要,最后只能扔掉。” “你应该去找生产厂家商量解决。”志伟对女老板的境遇表示同情。 “生产厂家在中国,他们要我把货运回去,你知道这来回的运费有多贵吗?比这批货的总价还高,倒贴运费发回去还不如直接倒掉合算呢!” 出了店门,志伟醒悟到,自己还是心太软,第一次尝试失败了,目的没达到,女老板用诉苦博得他的同情,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出来了。看来单靠讲理是行不通的,太富有同情心的人注定不适合做这个行当,讨债绝不能心慈手软。 祝明对志伟遇到的挫折一点也不意外,一年前,他也是这样被那店主一番“肺腑之言”所打动,转而同情她做小本生意的艰难。 “我们不是法官,不在乎谁对谁错,不要纠缠于哪一方有理,不要太多感情,谁委托我们做事,我们就为谁服务。”当初 GEORGE 就是这样对祝明讲的。 不分是非曲直,祝明还做不到,不动感情,他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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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2 石竹苑 2012-8-29 00:34
第八章 ( 2 ) 暂 且按下祝明如何痴迷秦雯不提,先说志伟跟着洪杰做装修。洪杰的装修队拢共就三个人,现在加上志伟,规模也不大。和洪杰一样,另外两个人也是半路出家到了纽 约才干起了装修。其中一个,细长脸儿,干巴瘦的小赵,不到三十,出国前在一个国营机械厂里做钳工,使用车床,铣床都很在行。中等个,粗壮敦实的王强从部队 复员以后在一家涉外宾馆当过一阵子保安。 几 个人当中要说称得上是专业人士的只有洪杰,他在国内就是半拉木匠,喜欢做木工活,结婚的时候,家里的大衣柜,沙发,折叠床全是他自己做得,锛凿斧锯,样样 都能上手,做出来的活也像模像样。志伟虽然没干过装修,不过对木工和瓦工倒也不陌生,邻居盖房打家具,志伟曾做过帮手,这点经验做装修正用得上。 早上七点,志伟站在路边等洪杰来接他开工。一辆白色厢型货车靠边停下,洪杰开车,坐在他右边的小赵向站在路边的志伟招下手,志伟上前拉开侧门上车。坐在工具箱上的王强一只手端杯咖啡,另一只手正在往嘴里送汉堡包,喉咙里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算是跟志伟打个招呼。 做装修活看着好像很脏,浑身上下都沾着灰尘泥土,其实也未必脏过做餐馆。 洪杰把车开到居民区,在一排连体镇屋前停下,这里是洪杰刚刚接下来的一个装修工程,屋主是一对华人夫妇。洪杰安排志伟跟着小赵从楼上开始更换地毯,他和王强拿着工具去了地下室。 小 赵说话慢条斯理,做事有板有眼,是个慢性子人,跟着他做事,可以慢条斯理,完全没有紧迫感。两个人刚上二楼就闻到一股霉味,地毯上有几大块污迹,颜色深浅 不一,几乎分辨不出地毯的本色。小赵和志伟先沿着墙脚把四面的踢脚线扒开,再把地毯掀起来,地毯和下面的衬垫全都粘连在一起,一掀起来,强烈刺鼻的异味立 刻充满了房间,呛得志伟不住地咳嗽,嗓子眼直发痒。小赵似乎对这异味完全没有反应,他笑着对志伟说,“怎么样?没有餐馆的味道好闻吧,嗯,你去车里拿两个 口罩上来。” 从早上八点一直干到晚上七点收工,中午有一个小时吃饭休息,虽然工作时间长但是可以从容不迫地做,不用担心因为手脚慢而挨骂,精神上没压力,感觉比做餐馆轻松得多。志伟不怕累,宁愿受苦也不愿受辱,体力上的付出很快就能得到补充,心理上的透支比较难修复。 下班的时候,洪杰开车把小赵,王强和志伟三个人送回住地。半夜十二点,洪杰要去接于娜下班,有时候于娜从 CLUB 出来晚一点,洪杰就坐在车里一直等着。 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两个星期一晃就过去了。 北方大道靠近工业区有一间成人俱乐部,这附近没有住宅,俱乐部马路对面是一大片停车场,晚间停满拖车和货柜。于娜就在这家俱乐部里打工。 半夜十二点十分,于娜挎着一只棕色皮包从俱乐部里走出来。路边空空荡荡,没见到洪杰和他那辆白色厢式货车,于娜有点意外,平常这个时候洪杰和车都会在这里等着她。 于娜在路边来回溜达了几步,不敢走太远。过了五六分钟还见不到车的影子,于娜不禁有点心焦,这会儿已后是半夜,路面上几乎没有车,于娜探身向远方瞭望。 有一伙人从前面黑影里走过来,这伙人边走边大声说笑,讲的像是西班牙语。当这伙人走近于娜,几双贪婪的眼睛紧盯住穿短裙高跟鞋,脸上化浓妆的于娜。 于娜察觉到对面这伙人的目光不怀好意,向旁边走开几步想避开这伙人,心里忍不住埋怨洪杰,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到。 这伙人见于娜有意躲闪,反而凑近前来。其中一个中等个头,长得很粗壮的家伙窜上前动手拉扯于娜,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也乱叫着伸出手。 于娜又急又气,一边大声斥骂,一边抡起手中的皮包反击。 就在这时洪杰开车到了,他听到于娜的叫声,急忙跳下车奔过去,大声喝止。 正在纠缠于娜的那伙人见到有人来便住了手。 洪杰把于娜从那伙人的包围圈里拉出来。于娜的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跌跌撞撞地被洪杰拉着奔到路边,上了车,于娜猛地叫起来,“我的包!我的包没了。” 洪杰看了一眼于娜,说,“你在车里等着,千万别出来。”下车,把车门关上,转身迎着那伙人走去。 于 娜坐进车里,惊魂未定,愣了一下,觉得好像不妥,她想张口喊住洪杰别过去。洪杰已经走近了那伙人,于娜瞪大眼睛紧张地注视着事态发展,就见洪杰和那伙人面 对面地站着,伸手比划着。对面那个领头的家伙用一只手挑着她的皮包,他的同伙向洪杰围拢,洪杰突然伸手去抢那只皮包。那个领头的家伙把皮包向身后一甩,手 一挥,那伙人一拥齐上,把洪杰围在当中,拳打脚踢。 于娜推开门跳下车,拼命尖叫着,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对面的停车场里猛然亮起两道刺眼的灯光,正在围攻洪杰的那伙人停住手,一个家伙喊了一声,那伙人呼啦一下子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就见洪杰弯下腰,捂着肚子,慢慢跪倒在地,他的腹部被刺了一刀,血顺着手指往外冒。于娜扑上前扶住他,洪杰疼得直吸凉气,于娜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这时从停车场里过来两个人,见到这种情形,立刻用手机拨通了九一一,呼叫救护车。等了大约十分钟,救护车把洪杰和于娜一起送到医院。 一清早,志伟接到于娜的电话,急忙赶到医院,小赵和王强也都来了。几个人先是劝说受了一夜惊吓,身心都疲惫到了极点的于娜回去休息,由他们留下来,在医院里守着。 把于娜劝走了以后,三个人都沉默了,谁也不说话。 这事来得突然,三个人都有点发懵。 洪杰是大家的头,做装修要采购材料,接工程,给客户报价,这些事都是由洪杰负责,四个人当中只有洪杰一个人有绿卡有驾照可以开车。现在洪杰受了重伤,这后面的事怎么办? 王强提议等洪杰伤好了再说,小赵则担心现在做了一半的装修工程要是停下来,会延误交收,客户不答应。志伟虽然加入进来的时间不长,眼下遇上了危难也顾不得谦让。 “我看还是应该把活做完,不能停下来等着。”志伟表示赞成小赵的意见,“客户那边不能拖,而且洪哥治疗养伤也需要用钱。” “没有车怎么拉材料?”小赵问道。 “洪哥的车停在哪儿?” “你有驾照吗?我们俩可都不会开车。”小赵看着志伟。 “我会开车。”王强插进话来。 “我知道你会,可是你没驾照。”小赵反驳王强。 志伟看小赵和王强还在争执,思索片刻,拿定了主意,语气坚定地说,“我开车,万一出事了由我担着。” 洪杰在医院住了十几天,这段时间就由志伟开车,小赵管钱,拿着洪杰的信用卡去 HOMEDEPOT 买材料,王强在工地盯着,三个人合力协作,把装修接着做下去。 于娜非常后悔那天让洪杰下车去找那伙人要她的皮包,要不然洪杰也不至于受伤。做完手术,观察了一段时间,洪杰可以出院了。几个人一起把洪杰接回来,洪杰的伤口还包着纱布,不能用力,需要休养。 于娜从那天出事之后就辞了俱乐部的工作,除去在餐馆里打工,其余的时间都用来照看洪杰。把洪杰接回来以后,于娜便搬到洪杰的住处,两个人住在一起也省得两边来回跑,浪费时间。 装修完工,该向客户收钱了,除去预付款还剩下尾数有三千块,洪杰和志伟几个人都没想到在这里又出问题了。小赵去收钱,客户对他抱怨说,楼上和地下室的衣橱做工太粗糙,达不到要求,所以要扣下余款作为补偿。 这事是明摆着的,原本所有的木工活都是洪杰的事,这是他的专长,他出意外,只好由王强代劳。可手艺不是三五天就能练出来的,王强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洪杰,即使是外行也能轻易地分辨出两个人的差距。 晚上,几个人聚在洪杰的床前商议,洪杰说要亲自去跟客户商量,不成减一点,给一半也行。于娜坚决反对,“你这样子,哪里也不能去,老实在床上躺着。” 小赵也劝阻洪杰,“还是我跟志伟一块再去试试吧,能要到多少算多少。” 两个人开车又跑了一趟,结果还是一无所得,客户回答的很干脆,就是不给! 回来的路上,小赵和志伟商量,怎么办?现在洪杰不能干活,不方便走动,后边的生意没有着落,洪杰住院治疗的费用还不知道要多少,这阵子养伤已经花了不少,这样下去,几个人的生计都要成问题。 志伟想起来祝明做的就是收账,他会不会有什么好办法,不如先去问问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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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4 石竹苑 2012-8-23 04:58
第七章— 6 罗斯福大道上有一排二层楼,底层是几间小商店和一家湘味餐馆,楼上是分租的办公室,上二楼的楼梯出入口夹在卖电话卡和日用品杂货的小摊儿中间,很不起眼,要是不仔细找还真不容易发现。 二楼临街的玻璃窗都被各种广告所覆盖,在二楼把角处有一个套间,房门上贴着一块木牌:披特牛律师事务所。 志 伟从于娜那里拿到这个牛律师的地址,直接找上门来。偏巧这会儿牛律师不在,不过不要紧,牛律师不在牛夫人在,这位牛夫人除了没有律师执照以外,别的方面都 要胜过牛律师本人一筹。当初牛律师还不是律师的时候,全靠着牛夫人的移民顾问生意支持一家人的生活,等到牛律师的开业执照拿到手,牛夫人的移民顾问公司也 就顺势升级为移民律师事务所。 所以这位牛夫人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虽然已是三个孩子的娘,牛夫人的风采依然不减当年,一身大红的职业套装很亮眼,映衬得薄嘴唇更加鲜红,说出的话就像是一挺高性能机关枪射出的子弹,快速迅猛,火力强大。 牛夫人听志伟讲是由于娜介绍来的,立就刻热情洋溢地说道,“啊,我知道于娜,她的全套材料都是我经手做的,她的案子我最清楚,你也想办政庇是吧?哎,来我这儿你就算找对门了,办这个我们最拿手,哪怕你身份黑掉了都不要紧,照样能办下来绿卡。” 听牛夫人这么一说,志伟的心情立刻轻松下来,看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现在办绿卡最快最省事的就是走政庇这条路,女人要是结婚有了孩子就办‘一胎化’政策迫害,”牛夫人看着志伟,“你呢,我看可以给你弄一套材料,证明你在国内参与民主运动受政治迫害。” 志伟有点心虚,“我可没参与过这类活动啊!” “咳, 这你就别担心了,这类案子有几个人是真的?再说搞这类活动在国内都是地下的,美国人知道的,出了名的也就那么几个,要证明材料很容易,我们和这里的民运组 织都很熟,等他们组织人去使领馆门外边示威抗议的时候,你跟着去挥挥旗子,再拉着横幅照几张相,这就是最好的证据,证明你确实参加了运动,文字材料我找人 给你编,其实最关键的环节是见移民官的时候怎么说,我们会做专门培训,教你怎么回答问题,这是我们的强项,经验丰富。” “还有没有别的方法?”志伟听说要他去大使馆外面打旗子示威,心里忍不住开始打鼓,在那种场合抛头露面,还要留下照片为证,即便是拿到绿卡以后还能放心大胆地回国吗?恐怕要被国内有关部门盯上的,搞不好要弄假成真就麻烦了。 “别的办法嘛,要是你有特殊才能也行,办杰出人才移民,你有美国博士学位,在国际上拿过奖,或者你在奥运会上得过前三名,都可以。” “这些。。。我都没有。”志伟不禁自惭。 “你结婚了没有?” “还没。” “你也可以办结婚绿卡,我帮你找人做假结婚,前提是你要准备好钱,现在的行情大概是三万五到四万,先拿临时绿卡,两年后转正式的。” 三四万美元,志伟手边肯定没有,要是把国内账户上的钱拿出来倒是够了,问题是他的银行账户还没解冻,现在舒敏也没了音讯。退一步讲,就算找到舒敏,她能同意吗?她能接受他和别的女人假结婚?恐怕是不能,怎么能确定他是真结婚还是假结婚呢,再痴情的女人也不会这么大度。 牛夫人看出志伟还在犹豫不决,“对男人收费是贵一点,因为找女人做‘黄牛’比找男人做‘搬运工’更困难,而且你还得时刻准备对付移民局的突击检查,两年里不能出错,弄不好钱也花了,绿卡还拿不到,到头来鸡飞蛋打什么也捞不着,所以最简单可靠的还是办庇护。” 这是个考验,志伟面临的是要不要放下良心和面子,降低一点做人的标准。用良心换绿卡,志伟一时间下不了这个决心,主要是过不了自己的心理关。 “有的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想要绿卡又怕挨骂,面子值多少钱?要我说啊就是从小在国内受的那套狗屁的爱国教育,最后把人都弄傻了,这种人我见的多了。” 牛 夫人可说是心明眼亮,“有的人在国内的时候整天抱怨,老想要出国,可出国以后反倒变得更爱国了,你说这种人是不是脑子坏掉了?真让人想不通,要是觉得国内 好,那还跑出来干什么!还要美国绿卡干什么呀!这种人最好笑了,你爱国也不想想那国爱你吗?你要是拿着本美国护照绕世界跑,到哪里去都受美国政府保护,中 国护照比得了吗?” 牛 夫人的这番话像是一柄重锤敲击着志伟的心,在个人生路与国家脸面之间该偏向哪一边?古往今来那些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人物,他张嘴就能说出一大串名字,古 代的忠臣贞妇宁死不失节,豪杰重义轻生,不过他眼下的处境显然还够不上生死存亡,民族大义那种高度,他面对的只不过是在绿卡与良心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要良心还是要绿卡?哪个是熊掌,哪个算是鱼?一时说不清楚,当然有一点是很清楚的,那就是绿卡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而讲良心的回报是什么也没有,而且还要继续为自己的出路伤脑筋,哪个更实惠还用说嘛。 求生是先天本能,而良心气节是后天被教育培养出来的。衣食无忧的时候可以悠闲自在地谈论忠义节义,礼仪廉耻,而走投无路的人面对诱惑还想坚守良心气节就没那么轻松惬意了。 “你自己先考虑清楚,拿定主意再来吧。”牛夫人见志伟举棋不定,并不急于逼他做决定,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不到万不得已,志伟还是不想走这条路,怎么说用这种方法拿绿卡也不太光彩,犹豫了一下,志伟从口袋里掏出移民局的回函。来这里之前他想起万律师说过的话,本打算顺路在法拉盛找一家移民顾问碰一碰运气,做最后的努力,既然来了,不妨向这位牛夫人请教一下。 牛夫人的英文阅读能力虽然有限,不过志伟的解说她还是听懂了。 “你这种情况确实少见,不过,事在人为!总会有办法。”性格坚强的牛夫人是不会轻易被困难所吓倒的。 这时,门一开,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 “哎,正好,牛律师回来了,你看看这个。”牛夫人把那份移民局回函递过去。 这 位牛律师已经开始中年发福,膨胀的腰围把西装撑得紧绷在身上。坐下来之后,牛律师看了一遍那封移民局的回函,凝神沉思一下,对志伟说,“你这个案子虽然困 难但还有救活的机会,我不敢保证一定能救得回来,但是值得试一试,这样吧,我们说好了,帮你办成了我收你七百五十块,要是办不成我收你五十块工本费,你看 怎么样?” 现在志伟反而不那么在乎了,死马当活马治吧,听天由命了,“就这么着。” “我要给你做一套完整的证明材料,还要跟移民局解释。。。”牛律师边说边把回函放入一只文件夹中。 晚上,志伟反复考虑之后打电话给陈萍,他打算做最后一次努力,请陈萍帮忙了解一下舒敏的情况。不管深圳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志伟都不会怪舒敏,他明白舒敏已经为他付出了很多很多。如果舒敏想分手,志伟也会心平气和地接受,而且将来如果有机会他还是要报答舒敏为他做出的一切。 在电话里陈萍告诉志伟一个坏消息:舒敏遭人打劫受了重伤,现正在红会医院的特护病房,伤势非常严重,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志伟手握着电话,呆立在原地,不敢相信这消息是真的,更不敢想象舒敏躺在医院里是个什么样子。他只觉得胃里面拧着痛,酸水上冒,手发抖,说不出话。 这件事是偶然的还是有预谋?志伟疑心这事背后有人暗算舒敏,会是谁呢?是不是跟自己的案子有关?他知道前一段时间舒敏一直在想办法为他洗清冤情,他这个案子里还牵扯其他人,会不会是有人不愿意这个案子被翻过来,感受到威胁才设毒计暗害舒敏? 志伟有种无力感,现在他的处境艰难,还要为生存挣扎,当初是舒敏极力鼓动他出国避祸,舒敏说‘只有人没事,一切就都还有希望’,眼下舒敏有难,生死难料,正需要他守在身边,他留在美国还有什么意义呢,不管回国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他都要回去! “你不用担心,我会照看舒敏,”陈萍在电话里安慰志伟,“舒敏为了你的事,一直在托关系想办法,你再等一等,先别急着跑回来,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要是万一。。。”志伟不忍心说下去。 “舒敏真要是有意外,你赶回来又能怎么样呢?”陈萍明白志伟的担心,“先好好想想你为什么要出国?这回舒敏出事是不是真的意外?别一时冲动,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这几句话让头脑发热的志伟冷静下来,利用舒敏受伤来引他露面,会不会是对手为他设下的又一个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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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2 石竹苑 2012-8-21 05:31
第七章 ( 5 ) 地处亚热带,属于海洋性气候的深圳,五月中就开始闷热起来。 舒敏患上了热伤风,鼻塞,头昏,咽喉痛,夜间失眠。自从把志伟送出国,她就一直在四处托关系找门路,想尽办法要为志伟洗刷罪名,她始终认定她所爱的人是清白无辜的,并坚信总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早上醒来,浑身酸痛,舒敏强撑着爬起来,尽管觉得头重脚轻,四肢乏力,她还是准备去上班。这几天,公司的于总去北京开会,公司里事情挺多,没人主事不行,所以她不能在家里躺着。 洗漱收拾停当,舒敏拿起包,开门下楼,步履迟缓地走到小区门口,这时有两辆摩托车停在路边,几个男人站在车旁抽烟聊天。这里经常有骑摩托车的人在小区门口兜揽载客生意。舒敏对此并未在意,继续向大街方向走,打算去街口等出租车。 在 她身后,那两辆摩托车,一前一后,从后面悄然驶近舒敏,坐在前面一辆摩托车后座上的那个人突然伸手抓住舒敏挎在肩上的坤包带子,接着摩托车猛然加速。舒敏 被拉得身体向前扑,几乎跌倒,手一松,包被抢走了,舒敏马上意识到她遇上了专门抢女人皮包的飞车党,刚站定身,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紧接着后脑突然遭到硬 物猛力一击,舒敏的眼前一黑,便扑倒在地。 坐在后面一辆摩托车后座上的那人,手里握着一段三尺来长的自来水管,舒敏的鲜血顺着镀锌管洒落在路面上。两辆摩托车迅速消失在街上的车流中,只剩下倒伏在一片血泊之中的舒敏。 一清早,小路上的行人不多,只有路边一间小店的店主亲眼目睹到这一惨剧发生的全过程,事后他向警方描述说,“那两台车肯定是一伙的,都戴着头盔,看不到长相,前面车上的人先抢东西,后面的打人,想不到他们会对一个女人下狠手!” 深 圳街面上的摩托车何止成千上万,没有车牌号,没有做案人的面貌特征,几乎一点有用的线索也找不到。最后警方将这一案件定性为街头抢劫伤人案。类似的案子过 往被破获的可能性很低,也许有一天,因为别的案子,罪犯落网,自己坦白或是同伙为争取立功赎罪互咬供出来,到那时才有发现本案元凶的机会。 这 单案子与一般的飞车党抢包在作案手法上有一个很大的不同之处,通常情形下,飞车党是两个人一辆车,一人驾车接近目标,后坐上的人出手抢包,或是拽路人脖颈 上的项链。匪人一般都是抢到东西就跑,很少会出手伤人,除非遭遇到受害人激烈反抗,脱不了身。而抢舒敏的人竟然还有其他同伙跟随在后,而且早有预谋要用利 器伤人,这是个比较罕见的案子。 而 这一切,人在纽约的志伟还不知道。纽约和深圳的时差是十二个小时,中午十二点他打电话到舒敏家里没人接听,这让志伟感到奇怪,这会儿深圳是半夜十二点,舒 敏不在家,她会去哪里?等了一个小时再打过去还是没人接,志伟沉不住气了,忍不住要胡思乱想,难道是舒敏有了别的心思?为什么后半夜还不回家?移民局的回 函已经弄得他很是郁闷,现在舒敏又不接他的电话,找不到人,这让志伟更加心烦意乱。 每 天下午三点到六点是餐馆里相对轻闲的时段,很少有客人在这个时间段来用餐,大堂里空空荡荡。但是轻闲并不意味着没事可做,要为晚餐做准备,折餐巾这类的轻 松活是留给女人们做的。志伟被指派到地下室去切橙子,一个橙子切成六瓣,盛在特大号的塑料盆内,预备晚餐时连同账单一起送到就餐的客人面前,这间餐馆每天 至少要切三大盆橙子备用。 搬 过一条木凳,志伟坐在地下室内的一个角落里,一手持长刀,一手按脐橙,心事重重,机械地给佛州脐橙开膛破腹,脑子里还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办。身份搞不定,舒 敏没有音讯,是应该选择归去呢还是该留下苦撑,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越想越心烦,刀下的橙子也切得大小不等,老少三辈爷爷孙子全都有。 地下室内不见天日,没有时空概念,不知外面世界阴晴圆缺,志伟的意识也进入一种混沌状态,恍惚间见到舒敏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一只橙子在向他微笑。 “嘿,原来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呢!” 一个壮实的中年人站在志伟面前,暧昧地笑着,眯起眼睛瞧着志伟。志伟认得这个人,他是厨房里的“油锅”师傅,凡是需要下油锅炸的例如春卷之类的食材都经他的手。 这油锅师父看着志伟的眼神有点特别,“哎,你切出来的橙子太难看了,让我来教你。”说着他便紧挨着志伟坐下,伸出手来握住志伟拿刀的手,“动做要温柔,慢慢地切下去。” 说话的时候,油锅师傅的嘴唇贴近志伟的脸颊。他身上飘散出的香水味直冲进志伟的鼻腔。 志伟感觉浑身不自在,他明白遇上了一个同性恋,正要想办法脱身。这时 ANDY 快步跑下来,连声吩咐道,“手脚快点,今晚大老板要来吃晚饭,大家都醒目点,别找不自在。” 这 餐馆的大老板是位五十多岁的妇人,出生在大陆,幼年随家人迁台,据说来头还不小,曾当过国民政府的海外侨委,七十年代初来纽约买下整栋大楼做投资,楼下开 餐馆,楼上收房租。这大老板平时不露面,餐馆的事都交给小股东张妈打理。大概是闲来寂寞,大老板收养了一个小白脸,日子过得逍遥快活。 先把大盆的橙子端上来,摆在厨房门口,给晚上来就餐的食客们预备着。志伟去了一趟洗手间,在洗手间外面,见到一个三十多岁,长相斯文的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戴一副无框眼镜,全套西装系粉色领带,站在公共电话前打电话。 志伟刚回到厨房就被一个同事拉住,“哎,刚才你看见‘本楼鸭’了没有?” 正说着,那个打电话的男子走过来,这个同事悄声地叫道,“就是这个人,咱们大老板养的小白脸。” 几个同事躲在门后偷笑,七嘴八舌地议论年近六十的大老板养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帅哥小白脸。 一般的餐馆都有几道特色菜,号称是本店厨师最拿手的,标在菜单最显眼的位置,称为“厨师推荐”或是“本楼特色”。本楼鸭的出处即源于此,引申出歧义,套用在大老板养的小白脸身上。 本楼鸭回到一个脸上涂着厚厚脂粉的半老徐娘身边坐下。 餐馆里的活很累人,打工的人很郁闷,平日里都是相互攻击,难得有机会拿外人寻开心,这次有现成的靶子岂肯轻易放过。有好多事的人继续扒粪,“这小子从大老板手上骗钱,说是去炒股票,其实是去外面骗小姑娘。。。” 这天晚上餐馆的生意特别忙,来吃饭的客人从门里排到了门外。当班的伙计们上菜传菜,都是一路小跑,收桌翻台,手不停闲。可是屋漏偏遇连阴雨,心情烦闷的志伟干活的时候总是魂不守舍,精神不集中,一不小心把左手单掌托着的一大盆脏碗碟摔在地上。 没等张妈发飙,一向待人还不是那么恶毒的 ANDY 先叫起来。正在陪大老板和本楼鸭吃饭的张妈听到动静,立刻丢下碗筷奔过来,横眉立目地盯着志伟。 ANDY 的一串尖叫终于唤醒了志伟,转头再看看张妈那副狰狞的面孔,志伟反而很平静,他一言不发,脱下身上的围裙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心里说,该结束了,都他妈见鬼去吧。 走 出餐馆,清凉的晚风吹在身上,志伟长长地吐出一口郁积在胸中的浊气,很久没有这样畅快地呼吸了,放下一切顾忌,感觉精神轻松,无所顾忌的感觉真好。在这一 刻之前,虽然受屈受累,总还有舒敏在精神上时时陪伴着他,支持他坚持下去。现在舒敏没了音讯,这就意味着全世界都抛弃了他,没有人关心他的生死,他的苦 乐。这也好,从此无牵无挂,再没有人可以约束他,他也不用再顾忌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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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5 石竹苑 2012-8-16 02:03
第七章( 3 ) 恒发衣厂重开以后,表面上看很红火,陆续新招来三十几个工人干活,但是麻烦并未过去,旧债追不回来,欠前一批工人的工资还没补上,有人得知工厂又开工了,便来追讨薪水。 林老板现在是心急火燎,吃不下睡不着,不开工,每天要往里面贴钱,开工了,过去的工人上门追工钱,可是加工费还没拿到手,全靠着向杨老板预支来维持运转,杨老板答应借钱的前提条件是用恒发衣厂的设备做抵押,并且还要给杨老板的顺峰衣厂打下手,等于是做了顺峰的外加工车间。 明知这样的条件很苛刻也不得不接受,林老板和阿珍只能对前来要钱的工人解释,现在还没拿到钱,等这批货做完了,收到加工费就还钱。每天都有人追讨工钱,弄得阿珍头大,应接不暇。 老板娘见来的人太多,影响到厂里的工人干活,脸绷得更紧,她吩咐阿珍,干脆不要开门,任凭外面的人敲门。可这样一来,效果更糟,厂里干活的工人也开始人心浮动,听说上一批人还没拿到工钱,不能不担心自己的命运,有人悄悄地离开,转到别的厂子里去做。 人 手不足,加工的进度自然受影响。林老板简直是焦头烂额,没了主意。只好去找杨老板商量,杨老板当然不会为他背旧账,现在纽约市内的衣厂一家接一家地开,利 润却是一单比一单薄。衣厂开的多,工人可选择的机会也多,东家不做做西家,哪家出价高,待遇好就去哪家,谁管你是不是赶工期,出来打工为的是挣钱,没人会 做雷锋,反正是钱少了没人干。 这 天上午,林老板正在办公室里和杨老板商议出货日期和人手问题,听外面有人大声吵闹,出来一看,就见一群工人正围着阿珍和他老婆七嘴八舌地争吵。林老板在家 里其实是个受气包,经常被老婆和丈母娘骂来骂去,从不敢还嘴。在厂子里也得看老婆眼色行事,厂里的工人都知道他这个毛病,经常拿这事取乐。 今天来讨薪的工人特别多,好像是有预谋的,凑在一起来讨薪。林老板看这样吵闹也太不像话了,走过去耐心劝解,“大家听我一句,我向大家保证,厂里肯定不会欠钱不给,你们再给我几天时间好不好?” 一脸怒色的老板娘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等你拿回钱来再做保证吧,”,然后口气生硬地对面前的工人说,“说什么都没用,我们被人骗了八万多,到现在一分钱也没追回来,我们家里的钱早都贴给你们了,反正是没钱!” 当众被老婆抢白几句,林老板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讪笑一下,退回办公室。 坐在沙发上的杨老板见状笑着问道,“怎么?被老婆骂回来啦?” 林老板尴尬地笑笑,“我是实在想不出办法对付这班工人了,让他们吵去吧。” 杨老板掸掉沙发扶手上的一个绒线头,“哎,老是这样不行啊!吵吵闹闹地,厂里的工人还怎么能专心干活?” 外面的争吵声又高亢起来,老板娘那粗哑的嗓音提高了几度,和几个尖细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看来这伙工人今天是不想善罢甘休。 “实在太不象话了!”杨老板终于坐不住了,“等我打个电话,找人来整治一下这帮刁民!”,说着,他从皮夹里翻出一张名片,用手机打通了电话。 只过了十几分钟,衣厂前门便有人按铃,杨老板过去开了门,领进来一个穿花格西装,戴灰呢礼帽,身材粗壮的白人男子。杨老板和那白人男子交头接耳地嘀咕了一会儿,白人男子点点头,径直向讨薪的工人们走过来,杨老板一转身溜回办公室。 白人男子走到工人们近前,右手叉腰,把上衣下摆拢向身后,有意露出挂在腰间的手枪,然后大声问道,“你们当中有没有人会说英语?” 这伙人中大部分是女工,英语听说能力很有限,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洋人,一时间都默不作声,因为谁搞不清他是何方神圣。 场面安静下来,白人男子见没人肯出头应对,又问了一遍,然后就不管面前这些人能不能听懂英文接着往下说,“我是侦探,这里是我的地盘,这间厂的老板是我的朋友,你们不许在此闹事,必须马上离开!否则,我会把你们都送进监狱。” 说完,他掏出一张名片,高举起来向众人展示一圈儿,然后放回胸前口袋。 聚在一起的工人们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并没有人愿出头应对,可也没有人离开。 这位自称是侦探的白人男子,发觉他的一番威吓似乎力度不够,效果不彰,有负杨老板对他的期望,略一思索,伸手从后腰拽出一副锃亮的手铐,高高举起,提高了嗓门问道,“有谁想进监狱?谁?” 这一举动立刻见到效果,众人显然被那副寒光闪闪的手铐吓住了,纷纷向后退,一部分人跑向前门,拥挤着夺门而出,其余的人则直奔后面货梯间,大都面露惊慌之色,也有人气愤不已却无可奈何。 自打上一次和阿珍一块吃饭后,祝明便有意回避阿珍。旁人怎么说都没关系,就当是开玩笑好了。可阿珍说出的那句话用意很明显,分明是话里有话,这让祝明不得不加小心,保持距离,不能让阿珍对他的意图产生误判,因为祝明没有打算把自己的未来和衣厂联系起来。 阿珍能吃苦,人也不笨,但是祝明不想同阿珍有进一步发展,由阿珍身上祝明联想到他在深圳时的同居女友柳云,这俩个人都不少相似的地方,一想到柳云,祝明的心还会隐隐地痛。 这天祝明正好路过恒发衣厂楼下,就见前面突然从货梯间一下子涌出来一群工人,女多男少,围站在路边,大声地议论着,个个都显得愤愤不平。 在祝明走过他们身边时,猛地被人叫住,“哎,祝律师,正好,您来给评评理。” 衣厂工人的流动性很强,所以各家衣厂里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很快就会在工人中间传开。祝明经常和这一带的衣厂打交道,所以认识他的衣厂工人很多。 一群人围住祝明,七嘴八舌地讲述了刚才他们在恒发衣厂里的遭遇,希望祝明为他们主持公道。 这件事让祝明感到很气愤,又非常为难,他不是律师,他只是一个收账公司的普通职员,一个读机电工程硕士课程的在校学生,能有多大的实力?何况恒发的林老板还是他的客户,跟公司签了合同的。难道让他带领着这批工人上楼去找林老板交涉不成? 可是看着眼前的这些比林老板更弱势的衣厂工人,祝明从良心上实在难以拒绝他们追讨被拖欠工资的正当要求。而且他对恒发衣厂借用白人和手铐来吓唬不懂英语的工人这种做法感到非常愤怒,连带着对阿珍的印象也转向负面。 他现在极不情愿去恒发衣厂,更不想见到阿珍。思所一下,祝明对带头的工人说,“你们可以向劳工部投诉,通过政府部门向衣厂追讨,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来找我。” 说着,拿出一张名片,“这有我的地址和电话。” 美国劳工部对无良雇主恶意拖欠工人工资有一整套相应政策,有足够的权力去保护受侵害工人的利益。为这些工人自身利益着想,祝明建议他们去向政府部门求助。 在外面忙碌了一天,晚上回到家,已是快十一点了,打开楼下的铁门,楼上还亮着灯,罗太太正在大声说话,祝明在楼梯口一露头,房东罗太太就招呼他,“哎,祝明,过来过来,认识一下,这是今天刚搬来的周强。” 从厨房餐桌旁站起一个高个子中年人,年纪大约有四十来岁,“你好,我和罗太太刚才还说起你呢!” 罗太太显得非常开心,“你们俩都坐下,我给你们拿啤酒去。” 祝明整天在外面忙,很少有时间陪罗太太聊天,有几次,罗太太好不容易抓住他,刚开了话头,祝明就借口有事溜掉了。他明白罗太太是一个人在家闷得发慌,可祝明实在是没有时间听她闲扯。 “晚上上课去啦?”周强看祝明进来时,肩上背着一只大书包。 “是,”祝明感觉这位新房客看上去还算容易相处,“你也在读书?” “你瞧我像吗?”周强爽快地拍了一下大腿,笑着说道,“我现在是帮人看大门,我这个岁数了还能干什么?打餐馆太累,英文又不灵。” 周 强很健谈,“以前在国内全民单位内管后勤,这不是搞企业改革嘛,工厂卖给外商,我们这些人都下岗回家抱孩子去了,做买卖咱不会,也没本钱,邻居有人出国打 工捎信回去说美国挣钱容易,我们几个同事一合计,找移民公司办了一个商务考察团,就奔这儿来了,来了以后才知道,敢情这的美元也不好挣!咳,我反正是想开 了,怎么活不是活啊,哪的黄土不埋人呢,就在这儿瞎混吧。” 祝明没接话茬,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各自的经历不同,年龄上有十几岁的差距,生活的体验和人生目标也不一样。 “国内都以为这里遍地是黄金,弯腰伸手捡就行了,”罗太太去二楼阳台上拿进来两瓶啤酒,“不出国不知道,外国人的钱不好挣。” 在周强搬进来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晚上,祝明回到住处刚上二楼,罗太太在楼梯口拦着他,悄声说,“来,过来,我跟你说,”,把祝明拉进厨房,用手指指周强的房间,“你知道吗?他去指甲店给女人洗脚,你说恶心不恶心啊!” “干吗要给女人洗脚?”祝明一时还不明白。 “还不是为挣钱?今天他回来跟我说,他去指甲店里打工,先学着给人洗脚,来的都是黑女人,他端个盆儿蹲着给人家洗,我听着都觉得恶心!唉,他还说呢,店里就他一个男的,所以客人给的小费多,你说,一个大男人,干什么不行,去给黑女人洗脚,啧啧啧。。。” 祝明觉得这罗太太也管的太宽了,做什么工作是个人自由,有什么好指责的呢,只要是不偷不抢不蒙不骗,给黑女人洗洗脚又怎么了,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得不到祝明的共鸣,罗太太显然颇为不甘,还想再叨唠几句。祝明推说要去洗澡,赶紧溜了。 站在淋浴喷头下,祝明一边洗澡一边想,不知道志伟找到工作没有,要是劝志伟也去找个指甲店的活他愿不愿意呢?怎么说也比送外卖安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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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3 石竹苑 2012-8-14 23:09
第七章( 2 ) 祝明给恒发衣厂打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祝明觉得有点奇怪,前一阵子听阿珍说,他们找到一个新的中介,衣厂已经复工,又开始接活。 “没办法,总得找点活儿干,一家老少不能不吃饭啊,”林老板见到祝明,把双手一摊,“你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追回钱来呢。” 祝明能够理解林老板的处境,再说已经做惯了衣厂,想改行也不容易。他决定去林老板那里看看,把法庭的裁决告诉他。 只相隔两条街,不用五分钟就到了恒发衣厂所在的那栋楼下,路边停着一辆 UPS 公司的大 TRUCK ,几个衣厂男工在一个身穿褐色制服的 UPS 司机指挥下正在往车上装货。 祝明来过这里多次,早已轻车熟路,他径直往专门运送货物的后门走去,打算搭货运电梯上楼,这样可以直接进到衣厂里,也就省得走正门的载客电梯上去,还得在衣厂前门按电铃,麻烦里面的人停下手里的活,过来给他开门。 来的次数多,负责掌管货运电梯的黑人老头 JOHN 也早就跟祝明熟了,一见他过来,便笑着打招呼,“嘿, MING ,你是来找 LIN 还是找 JANE ?” 祝明也笑了,“两个人我都找。” “我跟你说, JANE 是个好姑娘。” JOHN 认真地说,眼神中透着宽厚。 电梯都是有内外两道门,这栋楼的货运 电梯还是古董式的那种,与载客电梯不同,货运电梯门的外层门不是分左右开闭,而是上下对开,开门的时候要一只手用力向上推,另一只手向下压,里面的门则是 一道从一侧横拉过来的铁栅栏,和国内八十年代流行的简易防盗门很相似。操控电梯升降的装置一个类似驾驶轮船的舵轮,靠转动手柄来控制,电梯门上方有一个刻 度盘,刻着罗马数字,用来显示楼层,像极了美国三四十年代电影里的镜头。 初次见到这种古董级的电梯,再搭配上开电梯的 JOHN 那一身老式工装,让祝明感觉时光倒流,走入历史一般,好像置身于老电影的道具当中。 纽约给他的感觉是现代最新鲜最时髦的东西和百年历史陈迹并存不悖,富丽堂皇与破败粗鄙共容共生。这就是纽约,美国人口中的“大苹果”,尽管有人称它是“烂苹果”,却并未减低它对世人的吸引力,也许正是由于它的多元化,多色调和包容才会有如此的魅力。 JOHN 的 一句话,对祝明是个触动,和阿珍认识也大半年了,阿珍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也有个大致的判断。祝明知道自己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也明白他应该找什么样的 女人,什么样的女人才适合他。如果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还不清楚自己的需要,那只能说明他没活明白,前半生都过得稀里糊涂的。 阿珍不是他要找的女人,这一点祝明心里跟明镜一样,非常清楚。 货梯在十层停住,祝明一迈腿就进了恒发衣厂,先闻道一股米饭的香味。看一下手表,十一点半,快到午饭时间了。纽约华人衣厂的惯例是老板“管饭不管菜”,工人来上班,带菜不带饭,衣厂里都有几只大号的电饭煲,由厂里扫地打杂的阿叔,或者是其他拿固定工资的人负责洗米蒸饭。 车间里灯光明亮,吊在头上的几十只日 光灯都在发光,衣车的电动马达发出一阵阵时断时续的低吼。几只写有美国邮政编号的铁架子帆布推车靠墙放着,里面是扎成一捆一捆,裁好的布片。十几个工人正 在衣车前忙碌着,靠窗的一侧被蒸汽烫斗冒出的水蒸汽笼罩着,两三个烫衣师傅站在烫衣板前正在忙着给成衣整形,眼前是一派繁忙兴旺气象。 祝明朝前面办公室方向望去,没看到人,他沿着中间狭窄的过道往前走。前门附近几个墨西哥女人正在给成品钉标签,其中一个叫阿依达的女人扬手高声招呼祝明,笑着和他打趣,“嘿,帅哥,是来找你女朋友吧?” 祝明只是笑笑,没说话,他知道这些在衣厂里打工的墨西哥女人大都性格直爽,生活随意,对人生没有太高的期盼,有关男女和性的话题最能令她们开心,这也是一个减低压力,消除沉闷,提高众人情绪和工作效率的好办法,不然每天都要面对繁重乏味的重复工作实在是无聊透顶。 办公室里没人,林老板和阿珍都不在,祝明站在房门口,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走还是留。正在这时,就听前门有人高声说话,祝明转身迎上去,见阿珍手提着两只大号白色塑料袋,正在和阿依达说话。 “看,我没骗你吧?真是你男朋友在等你呢!”阿依达笑着说道。 阿珍看到祝明倒也不意外,“我去拿辅料,顺便在街上买了几个菜回来。” 祝明心中无杂念,本来就没那个想法,所以面对阿珍也很坦然,并不在意阿依达拿他开玩笑。 回到办公室,祝明拿出法院裁决书的复印件。阿珍说,“这个我也看不懂,我叔叔去找杨老板商量事情,估计也该回来了,等一会儿你跟他讲吧。” 祝明原打算把复印件留下,解释一下就走,不知林老板要等多久才回来,“要不然我改天再来一趟。” “你别来回跑了,现在中午吃饭时间,反正你也得吃饭,就在这里吃吧,”阿珍边说边从塑料袋里把菜盒拿出来,摆在祝明面前的茶几上,“不知道你来,也没有特别的好菜招待你。” “老板娘不在?”祝明随口问道,其实每次来恒发衣厂,他最怕见到的人就是那个一脸严肃的老板娘。 “她今天带小孩儿去看医生,下午才回来。” 阿珍拿出两只碗,从菜盒中分别拨出一小部分到碗里,“这些给我叔叔留着,其余是我们俩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祝明知道再推托就显得太见外了,而且老板娘不在,不用看她那张总是紧绷着的脸,感觉轻松自在很多。 人在放松状态下就容易口无遮拦。 从外面盛了两碗饭回来,阿珍坚持让祝明坐在沙发上,她自己拉过来一把折叠椅坐在对面,茶几低,椅子高,阿珍只好弯下腰,伏低了身来吃饭。 “看样子,你们的生意还不错啊!”祝明夹起一块梅菜扣肉。 “嗯,我叔叔找了一个合伙人,现在接的都是那边分过来的活儿,”阿珍抬手拢一下从鬓角滑落下来的一缕青丝,“其实没什么钱赚,可是又不能不干,房租水电都要给,所以有一点赚头就接了,没办法。” “你叔叔新找的合伙人能力怎么样啊?” “你说那杨老板?他干了很多年衣厂,规模挺大的,听说他以前在香港就是搞成衣加工的,他自己接单,不通过中介,我叔叔说这次就靠他了。” “你们没有想过自己直接接单?” “也想过,可是我的英文不行,不像你可以在西人公司里做事,”阿珍看着祝明,“我们都是靠苦做苦捱,慢慢熬,我十六岁中学没读完,家里人就把我办到美国来了,一来就进衣厂干活,天天就是衣厂里的这些事,刚来的时候还想过要去读书,唉,现在想读也读不进去了。” 祝明心里不禁有些感慨,“是啊,真不公平,人一出生就不平等,这就是命,自己没法选择,就像眼前这几盘菜,赶上什么你就吃什么,不管你爱吃不爱吃。” 说罢,祝明夹起一块熏鱼。 阿珍听了没说话,低下头吃饭,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狡黠地一笑,轻声问道:“那么我是不是你爱吃的菜呢?” 熏鱼堵在祝明的嗓子眼里,吐不出咽不下,憋得他满脸通红。 看着祝明的窘态,阿珍扑哧一笑,“看把你吓的!” 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祝明,“我和你开玩笑呢。” 一向能言善辩的祝明,这时却语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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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8 石竹苑 2012-8-9 02:40
第七章 绝路求生 ( 1 ) 出国后的头半年最难熬,而这半年之中最难熬的又是头三个月,对亲人的思念最是折磨人。尤其是在夜深人静,孤身一人的时候,强烈的孤独感便会不可抑制地冒出来,那感觉就好像是心里有只虫子在啃咬,迫切地想找个人倾诉,忧郁总是紧紧跟随着孤独。 不见舒敏已经三个多月了,每次和舒敏通电话的时候,志伟都是告诉舒敏自己现在很好,让她放心。每次要放下电话不得不说再见的那一刻,心里都非常难过,许久难以平复。 搬进地下室第三天晚上,志伟拨通了舒敏的电话,一听到志伟的声音,舒敏就急切地说道,“都快急死我了,这几天一直在等你的电话,有个好消息,法院那个姓庄的出事了,听说他跟打官司的人要钱,收贿赂,被人告到上面去,现在已经抓进去了,朋友告诉我,就是他在背后整你。” 志伟拿着话筒的手微微发抖,心里说不出是喜还是悲,先前的猜测如今被证实,他还是难以相信,这个姓庄的到底和他有多大的仇,何至于非要下狠手整治他。 “我托的人还在想办法,他们说你的案子目前还有难度,经手这事的是分局的人,据说他们手里有证人和证词,更具体的情况还没搞清楚,”听得出舒敏有些失望,随即语气一转,又来安慰志伟,“你先别急,再等等,这事正在向好的方向转化,再努力一下,应该不用等太久。” “太辛苦你了!”志伟由衷地感谢舒敏。 “你也是,一个人在那边更苦,委屈你了,每天我都在想你,晚上睡不着。。。”舒敏忍不住开始抽泣。 两个人都难过得说不出话,电话里只有舒敏哽咽的啜泣声。 舒敏说这个案子里有证人,那证人是谁?难道是吴江? 好歹大家也是朋友,关系一直不错,吴江不应该故意陷害朋友吧?如果不是吴江,那会是谁呢? 志伟的脑子都是疑团,混沌一片,理不清个头绪。想起当初吴江来找他帮忙,要借调一大笔资金救急,自己实在是无能为力,签字权在刘路手上。吴江不是因此而怀恨吧,何况在吴江被拘以后,志伟还联系老同事和朋友尽力营救。吴江再糊涂也不应该害他。 他又想起陈萍当面教训他时说过的话,“讲义气也不是你这种讲法,得分什么事,该说不就得说不,别活的稀里糊涂的!” 陈萍这话说的没错,自己是不大明事理,可还是不能相信吴江是坏人。 和舒敏通过话之后,志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听到门外有动静,有人说话,志伟看一眼手表,已是后半夜,凌晨两点半。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就听于娜在门外问道,“睡了吗?” 志伟有些疑惑,这么晚了,于娜敲他的门干吗?听声音不像是有紧急情况。 打开门,于娜站在门口,在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中年男子,样子很壮实。 “看你屋里亮着灯,估计你还没睡,”于娜的脸上涂着一层浓妆,很艳丽,“跟你说一下,明天早上你跟我去餐馆见工,我已经跟我们经理说好了。” “谢谢你,想不到这么快!”志伟一边向于娜道谢,一边打量一眼她身后的那个男人。 “他是我朋友,洪杰。”于娜回头看着那中年男人介绍说。 洪杰友善地笑着伸过手来和志伟握了一下,志伟感觉到他的手掌很厚实,粗糙而干燥,很有力量,像是个做体力活的人。 事交待完了,于娜拉着洪杰回她的房间。 志伟关门,熄灯躺下,努力召唤睡神。隔壁传来一阵嬉笑声,然后是吱吱呀呀,床垫受压迫的声音,和沉重的喘息声,这下让志伟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 转天一早,志伟跟着于娜去餐馆见工。那个洪杰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走的,志伟不会主动打探于娜的私事,再说那个洪杰给志伟留下的印象也不坏。 坐上地铁,于娜告诉志伟,她现在打两份工,上午十点到下午两点做餐馆,晚上去一家西人开的 CLUB 里做事。至于那是个什么样的 CLUB ,做什么工作,于娜住口不说,志伟也不问。以于娜的个性心里是藏不住秘密的。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于纳自己主动说了出来,为了不让坐在旁边的乘客听到,她凑近志伟耳边,诡秘地笑着,悄声说,“那个 CLUB 是无上装的。” “什么是无上装?”志伟一时没听懂,看着于娜发愣。 “哎呀,这个你都不懂!就是上身不穿衣服,成人。。。”于娜叫道,嗓门突然拔高,不知道有没有八度,反正是一下子把周围乘客的目光吸引过来了,志伟倒不好意思了,侧转脸看窗外。 过了一会儿,志伟见没人注意他们了,对于娜说,“打两份工你受得了吗?何必这么玩命呢!” “我需要钱呀!请律师办身份要钱,我儿子在国内上幼儿园也要钱,还有。。。,唉,要钱的地方多了,不玩命不行啊。” 于娜打工的那间餐馆在纽约中餐馆里也算是比较上档次的,位于中城,周围是较为高档的住宅公寓。餐馆大堂内有两百来个座位,有吧台供应酒水,有 SUSHI 台,光是在前面大堂里做侍应生,招待客人的人就有二三十个,还没算上在后面厨房里干活的几十个人。 差 五分钟十点,志伟跟着于娜来到餐馆门前,志伟停住脚步,打量一下。餐馆正门是一座仿明清京城大宅门楼,上覆绿琉璃瓦,门楣上有一块蓝底金字牌匾,上书“大 观园”,左右门柱上镌刻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大观园洋洋大观,下联是:美食客啖啖美食。一进门是座影壁,前面设有水车浅池,流水澹澹,鱼游龟栖,假山寿 石,嵯峨琼奇。 这会儿餐馆刚开门,还没有客人进来,大堂里显得空荡荡的,两个身穿制服的女孩蹲在窗前擦玻璃。 于娜领着志伟走到一个正坐在桌边吃早饭的中年女人近前,态度恭敬地说,“张妈早,我把人给您带来了,您看看吧。” “这是张妈,餐馆经理。”于娜回头对志伟说。 志伟听着这称呼觉得十分别扭,张妈李妈的,好像是过去的富贵人家称呼家里的佣人才这么叫。看着眼前这个戴眼睛,留齐耳短发,颧骨高耸,表情严肃,脸庞瘦削的女人,志伟一下子滞住了,没张开口。 张妈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一下志伟,似乎不甚满意。简单问了两句,扭头对站在一旁的于娜吩咐道,“你带他去找 ANDY ,让 ANDY 先给他讲讲这里的规矩,给他排在晚班,先做 BUSBOY 。” 于娜连连点头答应,张妈说一句她答应一声,表示她听清楚了。 转过身来,于娜悄声问志伟,“刚才你怎么不说话呀?他们台湾人很看重规矩和礼数的,你得先给她一个好印象,往后你才好做下去,不然,她老挑你的刺儿,你就惨了。” 志伟不禁语塞,说什么呢?跟着学叫张妈?一时还不能适应这台湾文化。 ANDY 是个马来华人,个头不高,白净脸,人精瘦,态度也还友善,他向志伟笑一笑,问道,“你的英文名字叫什么?” “我没有英文名。”志伟没想过这事。 “我们都是称呼英文名字,你看 NINA ,” ANDY 指着于娜,“她的名字还是张妈给起的呢!” “你的中文名字叫什么 ? ” ANDY 问志伟。 “陈伟。” “嗯,陈伟,陈。。。”, ANDY 一只手托腮,另一手掐腰,偏着头端详志伟,“哎,你就叫 CHARLES 吧,怎么样?英国王储也叫这个名字。” ANDY 开心地拍拍志伟的肩,显得颇为得意,“你从明天开始上班,张妈说了安排你上晚班,从下午三点开始上班,做到十二点,收工下班,记住,明天要准时来别迟到。” 事情就这么定了,于是餐馆里就多了一个跟英国王储同名的 BUSBO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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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6 石竹苑 2012-8-6 2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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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7 石竹苑 2012-8-2 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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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7 石竹苑 2012-7-31 03:54
Normal 0 false false false MicrosoftInternetExplorer4 /* Style Definitions */ table.MsoNormalTable {mso-style-name:"Table Normal"; mso-tstyle-rowband-size:0; mso-tstyle-colband-size:0; mso-style-noshow:yes; mso-style-parent:""; mso-padding-alt:0cm 5.4pt 0cm 5.4pt; mso-para-margin:0cm; mso-para-margin-bottom:.0001pt; mso-pagination:widow-orphan; font-size:10.0pt; 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mso-fareast-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mso-ansi-language:#0400; mso-fareast-language:#0400; mso-bidi-language:#0400;} ( 4 ) 和祝明谈过申请大学的事之后,志伟对走上学这条路的信心开始动摇,他发现自己陷入一个两难困境,如果用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和大学文凭去申请学校,那么他现在的居留身份就是非法的,面临的将是极为严重的法律问题。 要是用护照上写的“陈伟”这个名字去申请学校,那他就得办一套全部是假造的大学文凭和成绩单。要是人在国内,这事还不太难。 其实这个难题从他用假身份入境开始就已经存在,要想维持这个假身份就不得不继续不断地造假,办假文凭和假文件去补足假身份的欠缺部分。 生活就是这样,当你撒了一次谎之后,你就得不断地撒谎,为的是圆第一个谎,结果谎越说越多,最终再也无法回头。 出地铁站,顺着大街往回走,志伟对新的住处还不十分熟悉,中间差一点迷了路,这里的房子外观都很相似,好在还记着街名和房东家的门牌号码,最后绕了一个圈儿,才找到那间地下室的出口。 站在这栋对他来说还很陌生的二层楼前,志伟的心往下一沉,想起中午吃饭时,祝明说过的话,土库里的空气不流通,对健康不利。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志伟并不是缺心眼,眼下他缺的是钱。有钱谁不想住好得一点,他现在的问题是罗锅上山——钱(前)紧,没有财力。 开锁进门,刚走下台阶,就听见对面有人和他说话,“你今天不用上班啊?” 从阳光灿烂的街上走进昏暗的地下室,一时间,眼睛还有点不太适应,缓了一阵,这才看清楚是早上刚认识,还给他留过一碗面的邻居,于娜。 吃了人家的嘴短,总要客气一下。志伟回应道,“我现在还没找到工作,刚去见一个朋友。” “你是留学生?” “嗯,还正在办。。。”志伟含糊着对付过去,不愿细说。心里一转念,哎,别老是处于被动,反问一下对方的情况也好转移焦点,“你也在读书?” 这话刚出口,志伟自己先在心里否定了,看于娜的样子还真不像个学生,更像是在工厂里做工的。 “我老了,哪里还学得动!在餐馆里打工挣钱过日子罢了,我正在等绿卡,拿到绿卡以后我就去大西洋赌场打工,那里挣的多。” “哦,你在办绿卡?” “是啊,我那个律师很了不起,很有经验,他教我见了移民官怎么说。。。”她突然停住口,似乎是觉得自己说太多了,想往回收,“你可别对别人讲,我办的是庇护。。。,我的律师不让我对别人说,我看你挺实在的,是个好人我才跟你讲。” 志伟连连点头,“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心里不免觉得有点好笑。 “一看就知道你是个老实人,我相信你不会骗人。”于娜说这话的意思与其说是夸奖志伟还不如说是安慰她自己。有时候人也需要骗一骗自己,让自己在犯了失误以后,心里能好过一点。 于娜没有再往深里说她办绿卡的事,然而这事却在志伟的心里扎了根。办下绿卡就可以随时回国,来去自由,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于娜说的这个庇护是什么意思呢? 整版的招工广告铺在床板上,这回倒好,床板直接可以当桌子用,志伟跪在地下俯身在报纸上,盯着一个个小方框仔细研究,做什么好呢?送外卖是个危险的活儿,别的职位,除去餐馆,最多登报招人的就是衣厂,广告里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用词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什么是拉骨?莫非这衣厂还外带看病整形不成? 这时房门被敲响,于娜在外面说,“你在里面吗?” 志伟站起身来,打开门。 于娜笑着问,“大白天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干吗?”一眼看到摊开在床板上的报纸,“你在找工作啊?” 志伟发觉这于娜直率得让人有点吃不消。 “我明天上班去问一问经理,看我们餐馆要不要人,我们那间餐馆的生意好得不得了,我们都累得要死,我看你像是读过书的,会讲英语吗?你要是会讲英语的话,可以去做威特( WAITER ),我不行,只能做巴斯狗( BUSGIRL )。” 她说话太快,冒出来的几个新鲜词,志伟听不明白,也抓不住。 “我现在要去上班了,明天再跟你讲。”于娜说完,转身走了。 搁下志伟一个人在那儿发愣,她刚说明天上班去问,怎么一转眼又上班去了呢?真是个奇怪的人。 现在整个地下室里就只有志伟一人,转回头接着研究报纸广告。翻过一页,一则八分之一版面的招工广告吸引住他的目光。 这招工广告的内容是:现急招渔工,有经验优先,无经验亦可,无合法身份亦可,需前往阿拉斯加从事捕鱼,处理鱼产等工作,工作六个月以上可代办绿卡,待遇优厚,月薪三千起。联系地址:东百老汇大街 XXX 号 403 室,联系电话: 212-XXX-XXXX 。 志伟读着这则广告,心怦怦地跳,代办绿卡,真有这种好事?阿拉斯加,那里靠近北冰洋吧,应该是极寒冷的地方,估计是生活条件非常恶劣,没人愿意去受苦,这家公司用绿卡来吸引人去那里工作。 吃苦受罪,志伟不怕,落到这个地步,吃点苦算什么,如果能拿到绿卡,熬上半年也是值得的。他还有点怀疑,这事是不是真的,不会是个骗局吧? 再仔细阅读一遍那段广告词,上面写的很清楚,是为一家大型跨国渔业公司招工。要不要去试一试呢?如果去了阿拉斯加,会不会到头来白忙一场? 志伟思量了一会儿,站起身,拿定主意,不管怎样,哪怕只有一线希望都要去试一把,人生原本就是一场赌博,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要下注,筹码就是你自己。 人穷命贱,也只有赌上自己这条命,反正是除死无大灾! 决心已定,志伟出门奔地铁站,心里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要玩完,此行是死里求生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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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1 石竹苑 2012-7-28 01:24
( 3 ) 送走了胡科长和小孙,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祝明收拾一下桌上的文件,准备去见志伟。 GEORGE 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走过来,“ Ming ,你看看这个。” 祝明接过来一看,是纽约南区法院签发的一份法庭裁定书,签发日期是昨天。内容是关于恒发衣厂的案子,审理这件案子的法官拒绝接纳辩方的理由,最终裁定恒发衣厂胜诉。 这是一个好消息,应该尽快通知恒发衣厂的林老板。 “官司赢了,但是钱还没拿到,你得继续追下去,” GEORGE 说,“这个家伙非常精明,输了官司也不会老老实实还钱,你有很多事情要做,要找出他的财产藏在哪里,否则,我们大家还是白忙一场。” 这个问题,祝明早已想到了,不过做事只能一步一步地来,不能跨越程序,再说查找财产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中午正是上班族吃饭,休息,出来透一下气的时间。在办公室里憋闷了一上午的人们从一栋栋高楼里蜂拥出来,街上顿时变得更加拥挤。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有人着皮草,也有人穿短袖衫,感觉是季节错乱了。 在写字楼和商业密集的街上,总是满满当当地挤满了人,大多数人走路的速度都很快,急急忙忙地向前赶,如果脚下稍微停顿一下就会挡住后面人的路,最明显的是在路口,等待过街信号灯由红变白,街两边的人一个个都是脚下生风,快速冲向另一侧。 站在高处向下望去,街上的行人如同一股股奔腾的溪流,这里的行人密度兴许跟北京的西单,王府井大街,上海的南京路差不多,不同之处的是这里行人的步伐频率高,移动速度快,也许是纽约生活节奏快的缘故。 当祝明快步赶到三十五街和第七大道交汇的街角处时,志伟已经在路口的灯柱下等他了。 祝明快步上前,拉住志伟的手,“你要不打电话来,我还真不知道去哪里找你呢!走吧,前边有个快餐厅,我们先去吃饭。”。 二人汇入拥挤的行人当中,并肩往南走,祝明问,“你是不是换工啦?现在做什么工作呢?” “我刚辞了工,这几天一直在找房搬家,还没开始找工作。” “对,你早就应该搬家,那里的条件实在太差,”祝明想起在志伟住过的那家旅馆里,自己亲眼看到的情形,觉得那里的环境的确不适合正常人居住,“那你现在住哪里?” “离昆斯中心不远。” “房租多少钱一个月?” “每个月一百六。” 祝明突然停住脚步,盯着志伟。在他身后,一个穿风衣的白人男子差一点扑在他身上,那人侧了一下身,嘴里嘟囔一句,就绕到前面去了。 “你是不是租的地下室土库?交了几个月的房租?”祝明追问道。 志伟不明白为什么祝明的反应会如此强烈,“我刚搬进去,交了一个月租金加一个月的押金。” “那种土库最好别住,里面的空气不流通,对人的健康不利。”祝明迈动脚步跟上来,“你要是能退的话赶紧退掉,找个地面上的房间,前一阵儿我也在找房搬家,要知道你也找房,还不如我们俩合租呢。” “已经交了钱,恐怕是不能退了。”志伟有些无奈。 “房东是哪里人?好不好相处?” 志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房东一家,刚搬进去,接触不多,“是从台湾来的,应该还好吧。” 在一家门面装潢颇具中国特色的餐厅门前站住,祝明拉着志伟走进去,“你看这家餐厅的名字叫‘鹿鸣苑’,像是中国人开的对吧?其实这里的老板是一个犹太人,他在前台用的都是华人,可后面厨房里干活的却是墨西哥人,想不到吧?” “墨西哥人做中餐?” “是啊,中餐也没什么难的,谁都能做,再说这里的客人主要是本地人,正宗的中餐还不见得有这西式中餐受欢迎呢!” 志伟笑道,“还有西式中餐?” “西式中餐的特点就是酸甜,调味重一点,味精多一点。”祝明半真半假地说。 来这里就餐的人很多,各族裔都有,队伍一直排到了门外,大家耐心地等候着,手拿托盘,依次点菜交钱。 楼下大堂里已坐满了人,祝明和志伟端着托盘上二楼,正巧靠窗的地方刚空出来两个座位。 祝明又想起一直藏在他心里的那个疑问,忍不住说出来,“刚过完春节的时候,有一次我在唐人街好像见到过你,那回是警察搜查商铺,还抓了两个人。” 志伟的脸色微微发白,没说话,那天他被警察抓住,关进警车的时候,心里正是惶恐不安,一片茫然,根本没有注意到祝明当时也站在围观的人群当中。 祝明接着说,“我当时还想,是不是我看错人了,你在深圳干的那么起劲儿,意气风发的,好端端地跑纽约来干吗?” 他见志伟仍是一言不发,觉出很点尴尬,便转移了话题,“你还要接着打餐馆?” “我已经申请了转学生身份,移民局还没批复下来,你现在是在读研究生对吧?我正想问问你,在这里申请大学都需要准备那些材料?” “嗯,你肯定是要读 MASTER 对吧?本科学位证书和大学成绩单是一定要的,还有托福成绩, GRE ,读商科的话,还要有 GMAT ,你打算学哪一科?” 志伟的脸色随着祝明的话变得更加苍白,心也一个劲往下沉,摆在面前的困难要比他想象中的大得多。 他现在手里拿的那本护照,除去照片是他本人,名字和个人资料都是别人的,他的大学毕业证书和成绩单还都放在舒敏那里,让舒敏把证书寄过来毫不费力,可是他不能用也不敢用,因为和他护照上的名字不一致。陈伟这个名字和个人资料都是陈萍帮他弄的,难道说还要再找陈萍帮他弄一份假文凭和假成绩单不成? 这件事说来话长,里面的前因后果没办法一下子跟祝明解释清楚,志伟心情沉重,低头不语,下一步该怎么办,一时没了主意。 看志伟的神色,祝明隐约猜到他身上一定是隐藏着一段极不寻常的经历。至于内情是什么,如果志伟自己不愿说的话,问也是问不出个所以然。祝明对志伟这个人还是有所了解,个性内敛,固执。既然如此,还是等他自己主动开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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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4 石竹苑 2012-7-26 02:06
第六章( 2 ) 头顶上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还有高音贝的吵闹夹杂着狗叫,把志伟从无尽的噩梦中唤醒。睁开眼,望着从窗户透进来的一线日光,志伟重新仔细打量这个小小的房间,屋顶很低,不足两米,四壁空空。房门上有一个黑点在移动,揉揉眼睛仔细看,是一只蟑螂在爬。 昨天刚搬进来时,看着用几块木板拼凑搭成的一张低矮的光板床,志伟犯难了,他只有出国随身带来的一支皮箱,没有被褥枕头。住在廉价旅馆,好歹还有个床垫,这光板床怎么睡? 去跟房东商量,房东太太说,他们只是出租一间空房不提供家具,这地下室是他们搬进来以后新装修的,也没有多余的家具。最后还是房东太太翻箱倒柜,找来一条旧毛毯,让志伟铺在床板上,半铺半盖,算是帮他解决了难题。 头枕着一件随身带来的毛衣,身上盖着半幅毛毯,志伟呆呆地望着那一条紧贴地面的小窗户,觉得像是住进了活棺材,自己被活埋了一样。 志伟非常沮丧,心情十分灰暗,甚至是绝望。 门外像是有人走动,能听到厨房的抽油烟机在嗡嗡地响,好像是有人在做饭。记得昨天房东太太说过,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住客,也是从大陆来的。 现在志伟没有心情面对任何人,住进地下室的感觉实在不好,昨晚一直没睡着,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地合上眼睛。 一直等听不到外面有响动了,志伟才起身,拿上毛巾和洗漱用具去洗手间。一拉开门,没想到迎面正遇上一个女子,她手里端着一只长柄锅。 那女子友好地笑笑,“你是新来的房客吧?” 志伟无奈,只好应付一下,“是。” “我也是这里的房客,我叫于娜。”她爽快地说道,“我也刚搬来一个星期,你是从哪里来的?” “河北,石家庄。”志伟现在已经习惯于说谎,完全是出于本能的自保,他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提及深圳,不要说自己是从深圳来的。 “我刚做好饭,要不要分你一半?” “不用不用,谢谢,”志伟连连摆手,“我还没洗脸呢。” “不要客气,你先去洗脸刷牙,我给你盛碗里放在桌上。” 从洗手间出来,于娜不在,志伟注意到厨房的饭桌上摆着一只碗,红红绿绿地,红的是辣油,绿的是青菜,这显然是于娜留给他的。 心里不禁有一点感动。厨房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锅碗也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看得出这个于娜是个会持家过日子的利落人。 志伟出了地下室,抬起头迎着朝阳,阳光原来是如此可爱,如此温暖,心情也开始明亮起来。 走到大街上,找个公共电话,打给祝明。电话刚一接通,祝明就叫起来,“志伟?你跑哪里去了?我昨天还去旅馆找过你呢!你先给我个地址,下了班我去看你。” 志伟心生惭愧,忙说,“还是我去看你吧,我现在就有空。” “那也行,我现在有事正忙着,中午,就定在中午十二点吧,在三十五街和第七大道的东南角,我们一块去吃饭,见面再谈。” 放下电话,祝明对坐在他面前的两位客人说声抱歉,继续刚才被中断的谈话,“现在的情况是,收下货的这家公司账上根本就没有钱,收到的货也出手了,所以,即便是打赢了官司你们也拿不到一分钱。” 两位从国内来的客人,面面相觑,对望了一下,年长的那位,农副产品进出口公司的胡科长眨巴眨巴眼,“哎,祝先生,咱们都是中国人,您得帮帮我们,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难道在美国就不讲法律了吗?” 祝明耐心解释,“在美国是讲法律,所以有些事才难办,对方是间有限公司,随时可以关门,或是宣布破产,你要追究股东的责任很难,恐怕要花很多时间和精力,搜集证据,证明他们的确是故意欺诈才行。” 看着客人脸上失望的神情,祝明也觉得这事太不公平,“我去调查过这家公司的股东,他们和另一间‘兴发实业公司’是同一伙人,这两间公司就隔着一条街,我怀疑他们把收到的货款转移到兴发实业公司的账上,这边只是个空壳。” 坐在胡科长身旁的那个年轻人接口说道,“那这不就是咱们国内说的皮包公司?专门骗钱的。” “差不多吧,”祝明看看这个被胡科长称作“小孙”的年轻人,“这种贸易公司没有资产,也不需要像国内那样验资,一般情况下,银行都不给这类公司贷款,没资产没抵押,风险太大。” 胡科长看看祝明,再看看小孙,转过头来说:“哎,我说小祝,我这么叫你,你不会见外吧?我们真是把你当做自家人,你看,我们出来都两个多月了,单位的领导一直在催我们回去,家里人也都等着急了,你看这么办行不行?” 胡科长停顿一下,看祝明的反应,“我们把这事全权委托给你,后面怎么弄都由你来决定,你看着办,行吗?” 祝明思索着,“继续帮你们追没问题,不过遇到一些细节还是要和你们商量。” “咱们不是有份合同吗?”胡科长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份对折着的文件,“要不我们再签一份委托书给你,写明了这事全权交给你处理,咋样啊?” “我看不用,你们和公司已经签了合同,这就相当于一份委托书。”祝明当然知道胡科长手里拿的文件内容,这是他经手办的,里面的条款还能不清楚? “要是能追回来,不管有多少,你们公司收取百分之三十二的费用,余下的部分会还给我们,对吧?” “没错,合同里是这么定的。” “行啊,不管能不能追回来,追回来多少算多少,小祝啊,我一见面就知道你是个好人,信得过,这回成与不成都不要紧,我们还有机会合作,将来你要是回国,一定要去我们家乡来看看,我们会好好招待你。” “好,那就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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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4 石竹苑 2012-7-25 10:00
第六章 寻找出路 ( 1 ) 志伟瞪大眼睛,死死盯住对面开口说话的那个黑小子,心里冒出一股邪火,他奶奶的,真是背运透了,连你们这俩小兔崽子也想欺负我,来吧,比试比试看谁狠,这窝囊气老子受够了。 志伟恶狠狠地盯住对手,双手用力抓紧自行车,随时准备把车当武器抡起来和那俩小子较量一下。 对面的黑小子退缩了,避开志伟凶狠的目光,扭头望着同伴,他的同伴低下头看着脚下,三个人都不作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僵持着。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志伟扶着车倒退出电梯,眼睛仍紧盯着那俩小子,小心提防着他俩从背后偷袭。出楼门,下楼梯,志伟抬腿上车紧蹬,心说还是走为上策,尽快离开险地。 转个弯儿,心情刚放松下来,就觉出耳边扫过一股劲风,一块网球大小的石头擦着他的耳边飞过去,在他前面十来米远的地方跌落。志伟扭回头,就见路边有一堆施工用的砂石,那俩个小子手里拿着石头正向他丢过来。 不禁一寒,心说这个仇算是结下了。 回到餐馆,志伟仍是惊魂未定,拿过来一只板凳,坐在厨房角落里喘息。他并不后悔自己刚才的强硬,如果当时表现出一丝软弱,把钱给出去,以后这种事就会形成习惯,有一必有二,而且这帮小子还会得寸进尺,说不定别的人也跟着效仿,往后的日子将会是无尽的噩梦。 不能无谓地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附近就这一家中餐馆,他完全处在于明处,对方要暗算他易如反掌。所以不管怎么样这里都不能再干下去了,这一次算是侥幸,那俩小子手里没家伙,估计是临时起意,事先没有预谋,下一次遇上就不会这么容易对付了。 透过自己的眼睛,志伟总算是看清了这里是一群生活在穷困和混乱中的社会底层,打斗,涂鸦,吸毒,街头小便,聚众闹事是家常便饭。在这里巡逻的警车都不会单独行动,每次见到警车都至少有三辆车在一起。 一阵难以名状的悲哀袭上心头,他从一个整天衣装笔挺,坐在舒适的写字楼内,受同事和客人尊敬的市场分析师,变成现在这样一个浑身油烟味的餐馆杂役。 这一年多,他就像是突然从飞机的头等舱里掉出来,不断往下坠落,无论他怎样拼命地抓挠,也摸不到降落伞的绳头。现在都到这份上来还不算到底吗?难道非要搭进这条命才算完? 不管怎样,这份工是干到头了,不能再去那几栋楼送外卖。他不能把性命随便丢在这里,死在几个黑小子手上不值得。那样既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舒敏。不为自己也要为舒敏着想,当初舒敏费尽心血帮他逃出黑道的追杀,可不是让他来美国白白送死的。 决心已定,他跟店主提出辞工不做了。 店主虽然有点惊讶,但还是表示理解,态度诚恳地看着他说,“我一早就知道你在这里做不长,看你的样子是个有学问的人,根本不应该做餐馆。” 拿着两个星期打工博命挣到的几百块,志伟开始通过报纸广告找房,他决定搬出这囚笼一样的旅馆。先把目标定在皇后区,听说那里的租金要比曼哈顿低一些,安全性比布鲁克林好一点。 那些写着光猛,近超市,车站的楼上单房,一般开价都在两百五到三百五之间,和他现在住旅馆差不多,要省钱就只能降低标准,找土库(地下室)。 这天中午,志伟按照电话里约定的时间来到位于法拉盛的一处民宅,出来开门的是一位讲国语的老太太,带着他走进地下室去看房。在一盏昏暗不明,度数很低的白炽灯泡的照耀指引下,进入一片无窗的地下世界,志伟马上联想到小时候看过的一部老电影《地道战》。 头前带路的老太太很得意地介绍说,“那个白灵以前还在我这儿住过呢,她老是躲在房间里抽烟,烟瘾还特别大,弄得烟味散不出去,别的租客都受不了她,最后大伙儿一起把她赶走了,这地下室肯定不如楼上的通风效果好。” “白灵是谁?”志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不知道白灵?就是那个好莱坞的华人女电影明星,也是从大陆出来的。”老太太显然对志伟的无知感到不可思议。 志伟只知道有个女电影明星上海人陈冲,曾经演过一部电影《小花》,拿过大陆电影百花奖,和刘晓庆,唐国强合演过电影,听说也在美国好莱坞拍电影。 “白灵原来在纽约上学,后来去了加州好莱坞,还跟一个大牌的好莱坞男影星合拍了一部电影,那个男影星叫什么来着,长得好帅啊,哎,我这一下子想不起来他的名字。”,老太太继续对志伟进行有关美国好莱坞电影的普及教育。 生活平淡的人喜欢关心别人不平淡的生活。 好莱坞很远,地下室就在眼前,白灵长的什么模样没见到,这地下室里空气的污浊却可以闻到,影不影星的对志伟都没有用。 不管你是黑是白,在飞黄腾达,功成名就之前都得忍耐,除非你是王公贵族,出生在富豪之家。否则,是龙你先得盘着,是虎你也先得卧着,时机未到,只能窝着,耐心等待好运到来。 即使是好莱坞影星住过的地下室也不能改变志伟的决定。不慕虚名,讲求实用,这是志伟一向坚持的做事原则。 接下来一连看了几处,最后在 ELMHURST 离商业中心不远的一片住宅区内,志伟租下一间地下室,房东要价一百六十。志伟算计着,比起住旅馆来这样可以节省一半的房钱。 这房子是栋半独立式二层小楼,地下室的门开在侧面,供房客出入。地下室是一长条,有三个房间,一个卫生间,一个厨房。房间里有一道狭小的窗户,可以见到一线自然光,这比完全处于地下,没有窗的房间要好一点,但是没有暖气。志伟觉得可以忍受,马上就到五月了,天气已经开始转暖,有没有暖气没太大关系,忍一忍就过去了。 房东是从台湾来的,一家人住在楼上,两个男孩子都在十几岁的年纪,和他们的老子一样,永远是一张冷冰冰,没有笑容,毫无表情的扑克脸。房东太太行事谨慎,先要去志伟的护照拿上楼做记录,然后才逐条逐项交待志伟应该注意些什么,再三叮嘱志伟,出入要锁好门,别让陌生人闯进来。 最活跃的要算是他们家里的两条大狗,楼上楼下地跑来跑去,不分白天黑夜都叫得挺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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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10 石竹苑 2012-7-24 02:37
第五章( 6 ) 本想再多聊几句,瞧见店主过来,二人赶紧分开,各忙其事。 “陈先生,有几个外卖,你去送一下。”店主吩咐道,回头对小帮工说,“这虾放了两天,不太新鲜了,去切两个柠檬,把汁挤在上面,去一去异味。” 车把上挂着几只装着外卖饭盒的塑料袋,志伟蹬着小二六自行车,直奔东河边的政府廉租屋,他手里有一串钥匙,能打开附近这几栋楼的大门,每把钥匙上都写有编号,对应不同的楼门,也不知店主是怎么把这些楼门钥匙搞到手的。 这几栋政府楼和北京的塔楼很相似,不同的是这里没有自行车堵在楼道里,骑车的人很少,除了骑童车玩耍的小孩子们,所以一楼的前厅显得还挺宽敞,物业管理比较严格的几栋楼,内外看不到任何涂鸦,管理比较差的两栋楼完全就是另外一个模样了,有的楼道里画得像是地狱一般。 志伟用手里的钥匙开了楼门,连车带饭盒一起搬进电梯,车不敢留在外面,没准儿就在上下楼的这几分钟时间里,车就不见了,店主还特意叮嘱过这事,好在这车很轻便,可能是店主捡来的或者是从 YARDSALE 低价买的,原本就是一辆童车,成年人骑着感觉很滑稽。 楼道里的光线不足,志伟一手着推车,一手拿着订餐单子找房号,核对确认号码无误之后,按下门铃。 房门半开,一个身穿浅色长睡衣的白人老太太,脚步蹒跚地走出来,她冲着志伟扬起手中的拐杖,嗓音嘶哑地吼叫道,“ GO , GO AWAY 。”,态度很不友善。 志伟站在门外,看着这个时日无多,行将就木的老太太。对类似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来美国后的这段日子里,他已领教了什么是种族歧视,就连街头七八岁的西裔小孩儿都喜欢戏弄像他这样送外卖的华人,更何况他还骑着辆童车。 越是贫穷的低下阶层,越是直接表现出对其他底层人士的歧视,而且毫不掩饰。 又等了一会儿,在白人老太太身后出现了一个黑白混血的年轻女孩儿,她把钱递给志伟,接过饭盒,一句话也没说,随即关上门。 志伟清点手里的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就是没见到小费的踪影,这里很少有人会给小费。对本地的大多数居民来说,食物是必需品,小费是奢侈品,奢侈品可以不要,必需品不能不买。 接下来的客人付账用的是白票,也就是食物券,代替现金。这本是政府给穷人的一项福利,只能用来买食物,不能用于其它用途。但是有人会拿它换现钱,用于购买毒品或是别的东西,满足非食物类的需要。 有一次,志伟见到一个白人女子在餐馆窗口用白票跟女店主换现钱,手指比比划划的,估计是在商讨打多少折扣,看女店主那一副神神秘秘,紧张兮兮的样子,志伟判断这样换钱应该是不合法的交易,店主肯定是有好处才会做。 在厨房里面,店主用手指点着那白人女子,对志伟说,“你看她现在这样子挺难看的吧,弯腰勾背,都快站不起来了,我刚来这里做的时候,她可不是这样,其实她人长得挺漂亮,以前她来店里,我们都跑到前面去看她,那时候她真是年轻漂亮,都是吸毒吸的,”,店主不无惋惜地说,“才一年多就变成这样了,我看她活不了多久,吸上毒,人也就差不多完了。” 志伟骑车往回走,快到餐馆门口的时候,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年黑人站在便道上,离餐馆前门不足两米,仰着头,正对着马路撒尿,看样子很畅意,很享受。 志伟远远地站着,他不想上前破坏这位老人家的兴致。这里是他们的地盘,愿意怎么干就怎么干。等那黑人尽兴而去之后,志伟才绕过地上的污迹,回到店里,把钱交到老板娘手上,然后回后面,接着给鸡翅化妆扮靓。 小帮工凑过来,“刚才你出去,有一个客人进店来吵架,说把他定的菜弄错了,在窗口吵了半天,刚刚走,估计是老板娘没听清楚。” 志伟没说话。餐馆里的活儿繁重而枯燥,他对此也没兴趣,从没有想过在餐馆里长期干下去,店主的人生路决不是他的奋斗目标,和小帮工想法不同,店主不是他要学习的榜样。 出路在哪里呢?这是他最苦恼的地方。 他想起半个月前那次在唐人街遇到祝明的情形,当时听祝明讲正在纽约理工学院读书。对,读书才是一条正路。既然来了美国,那就争取进大学读个 MBA 出来,等将来能回国了还用得上,自己的能力并不比刘路差,像刘路那样烂的英文都能拿到美国的 MBA 学位,自己为什么不能呢。找时间给祝明打个电话问问,了解一下上学的事。 到这会儿志伟才有点后悔那天对祝明太过冷淡,祝明两年前就出国了,怎么会知道后来的事情呢。自己总是处处小心,简直是草木皆兵。志伟想到这里,决定要主动联系祝明,毕竟他们俩曾是室友,共处一室,也还谈得来。 从下午五点开始,店里的生意忙起来,订餐的电话不断,志伟跑进跑出,往楼群里送了几趟外卖。 天渐渐黑了,街上的路灯亮起来。七点来钟,又连着接了几个外卖订单,大厨炒好了菜,小帮工打好包,一份份地分装在塑料袋里,交给志伟。 志伟骑车在楼群内转来转去,进进出出。手里还剩下最后一份,志伟先把车靠墙放好,核对下房号,上前正要敲门,却见房门虚掩着,他试探着轻轻敲了一下,里面传出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志伟不敢冒失,又敲了一下门,再次听到里面有一个女人说:“ COME IN 。” 慢慢地推开门,走进去,眼前的景象吓了他一跳。 房间里没开灯,月光透过窗口的纱帘照进来,若明若暗,隐约中只见一妇人如同一座肉山一样堆坐在一张长沙发里,没看到别的物件,感觉那女人连同那张长沙发占了房内的一半空间。 那妇人略抬一抬手,示意志伟把饭盒放在她身旁的桌子上。 志伟这才看清楚长沙发旁边还有一张折叠式小方桌,桌上放着几块钱,显然是早就给他准备好了。于是上前放下饭盒,拿起钱,对那妇人说了声“ THANK YOU 。” 一回身,目光扫过那妇人的脚下,只见她小腿上的肉一圈一圈地堆积到脚面上,只能看到一点点脚尖。 出门时志伟随手把门虚掩上,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平生头一次见到这么臃肿的人,真是难以想象。 志伟扶着车等电梯,手上的饭盒都送到了,他可以回去了。电梯门一开,里面站着两个黑人男孩儿,看上去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个子不高,瘦瘦的。志伟推车进电梯,站在一侧,两个男孩在他对面,电梯嗡嗡做响,轻微晃动着往下走。 过了约一两分钟,两个黑小子互相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个看着志伟,开口说:“ GIVE ME YOUR MONEY 。” 志伟迟疑了一下,没听明白,但是觉察出对方的意图不善。 那黑小子见志伟没反应,又重复说了一遍,要志伟把钱给他。 这回志伟听懂了,神经一下子绷紧,双手抓紧车把和车座,看着说话的黑小子。脑子里想,虽说这俩小子个头不大,但不知道他们身上有没有带着刀或是枪,会不会上来硬抢?自己口袋里有刚收回来的外卖盒饭钱,大概四五十块。 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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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6 石竹苑 2012-7-20 09:09
第五章( 5 ) 那天在唐人街和祝明分手道别之后,志伟一路紧跑赶到 D 街,餐馆已经开门了,还好不算太晚。没等志伟解释,店主先发话,“陈先生,你先拌鸡翅吧。” 拌鸡翅的操作间原本就是一个非常狭小的储物室,里面堆满杂物,仅余下一个人站的地方,想转个身都困难。店主往盛满生鸡翅的大铁盆里倒入一种不知名的淡黄色粉末,再拿出一瓶暗红色的液体浇上去。 分派给志伟的任务就是用手反复抄盆里的鸡翅,好让糊状的粉末充分粘附在鸡翅表面,之后经油锅炸出来的鸡翅就会通体焦黄,这可不完全是热油的功劳,粘裹在表面用来上色的粉末和液体也有一份贡献。 美味鸡翅的诱人外表,有油的一半,也有粉的一半。 从进店打工打工的第一天开始,店主就告诉志伟,不要一只一只地给鸡翅裹粉,那样做事太慢,效率低。志伟双手戴上长袖塑胶手套,像抱个大西瓜似的从两侧把手插到盆底,然后用力往中间抄起来,如此反复地抄,这是店主教他的方法。 突然指尖一阵刺痛,凭经验隔着手套也能感觉到是被鸡翅上的细骨扎破了。摘下手套来细看,中指的指尖渗出一丝暗红色,分不清是血还是用来给鸡翅染色的液体。 上色的不光是鸡翅,鸡胸,还有做炒饭用的米饭,黄灿灿的米饭可不是炒出来的,而是染色的结果,还有炸得金黄的凤尾虾,漂亮的卖相也是化妆的杰作。 自从知道了鸡翅是怎么变焦黄的秘密以后,志伟就再也不吃炒饭和炸鸡了,如果可以选择,他一定会选白饭和炖鸡。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了。在餐馆里干活的时候总感觉时间过得太慢,每个小时都在煎熬,最大的期盼就是收工下班,回去好好睡一觉。 这天中午,志伟正在后面操作间里美化鸡翅。前面收银台起了一阵骚动,店主一口的家乡话,又急又快,然后就见店主的妻子急匆匆地了冲出去。 过了一会儿,小帮工端着盆大虾走到厨房后面,“嘿,化妆师,请你给这虾也化一化妆。” 化妆师这个称呼是有一回志伟和帮工开玩笑时自嘲说的,他形容自己现在的职业是鸡翅化妆师。 小帮工把虾放下,转回头看一眼前面的店主和大厨,笑着悄声对志伟说:“刚才来了一个客人,要一小盒炒饭,老板装了一盒中号的给客人拿走了,老板娘追出去要找客人换回来,嘿嘿,真够精细的!” 一个小盒和中盒的炒饭是多少钱,想来也不会差太多吧。在这里干了将近两个月,志伟从没有注意过这些细节,也不想在这方面花心思。 “老板干了四年的餐馆大厨,还清了欠债,又干了七年才买下这个餐馆,花了差不多有十万块,”小帮工感叹着,“他来美国的时候和我一样的年纪,哎,我还得再干十年才能赶上他。” 帮工的话让志伟对店主产生了一份敬意,十余年日复一日地站在灶台前抡炒勺,从一个偷渡客变成一个外卖餐馆小老板,这份顽强打拼的劲头,超强的忍耐力不得不让人佩服。 趁着前面乱,志伟低声问小帮工,“你来美国多久了?” “刚来三个月,”小帮工脸上还是一副孩子气,“我们是从加拿大坐车过来的,北边过境容易,海关查的不严。” “哦,”志伟觉得很新奇,以前只知道很多香港人移民去了加拿大,也有些人又陆续回流香港,据说那边很难找到工作,只好吃老本。记得当初 TONY 就是随父母移民加拿大以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才回流香港的。看来就连偷渡者也不想留在加拿大,只是借道而已,最后还是奔了美国。 “去加拿大容易吗?”志伟问道。 “反正总比美国容易得多,”小帮工笑着说,“我们是坐船,先到温哥华,上了岸之后再坐车到多伦多,从西边到东边,嘿,那一路上的风景真漂亮!” “你们是在西岸登陆,干嘛不从西边进美国呢?”志伟只是好奇。 “有啊,我们那一船人里面有的是要去加州,他们就从温哥华那边过境,坐车直接南下了,我们这些要来纽约的人就往东,先到多伦多,再到纽约。” 志伟发觉小帮工的思路非常清楚,对美国和加拿大的地理方位显得很熟悉,不禁对他产生了兴趣,“你对美国的地理很了解啊,在学校里学的?” “嘿,没有,我自己翻书查地图,一路上看街上的路牌,听车上的收音机广播,所以我知道都经过什么地方。”小帮工有点得意,孩子气地笑着回答。 “你能听能看英文,为什么不去上学?”这话刚出口,志伟马上醒悟自己失言,他现在还受蛇头控制呢,蛇头需要他挣钱还债,怎么可能花钱让他去读书呢。 “我在国内读过一年大学,”小帮工说,停顿一下,有点惋惜,“后来为了要出国退学了。” 志伟真的惊讶了,“你都考上大学了还退学?就为来美国?你觉得值得吗?” “现在想想是有点后悔,要知道来这里打工这么苦,还不如留在国内,读完大学,出来找份工作,可能比来美国还强呢。” “你们家里人同意你退学吗?” “开始我爸妈也不同意,不过,我们周围的年轻人都出国了,像我这么大的,早就开始往家里寄钱了,所以他们也不是特别反对我出国,就是不知道出国有这么难,我们那里很难拿到美国签证,福建人基本上都拒签,出国只能花钱找人办。” 从一开始,志伟就觉得和这个小帮工很投缘,也许是都上过大学的缘故,小帮工的气质和其他做餐馆的福州人有点不一样。 “那你想一直在餐馆里干下去?有没有想过再回学校读书?”志伟看着小帮工,觉得他要是一辈子都窝在餐馆里实在可惜。 “读书得有身份呢,再说,我还得先还债,然后花钱请律师办身份,那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到时候年岁大了,可能就不想读书了,唉,一心挣钱吧,反正是出来就回不去了,一条路走到头,我们家乡的人都是走的这条路。”小帮工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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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5 石竹苑 2012-7-17 00:44
( 3 ) 纽约中城有一间商业技术学校,提供语言和职业培训课程,这并不重要,关键的是学校能签发 I-20 给外国学生,这才是它最具吸引力的地方。 曼哈顿岛上空间有限,地皮金贵,到处高楼林立,除去几所知名的学府,如哥伦比亚大学,佩斯大学这种财力雄厚的学校有自己独立的校区以外,其它一般的学校大都是挤在办公楼里,更差一点的甚至躲到地下室里去。在下城有一间由政府开办的中学(学生中绝大部分是黑人孩子),一样是挤在工业区内的一幢旧楼里上课,见不到操场。 这间商业学校设在中城一栋办公楼里,占用了两层,这样的规模已经是很可观了,招生办公室有一位从大陆出来的华人李先生,他可以讲普通话,上海话,当然还有英语。 在一个堆满各种文件的狭小隔间里,志伟与负责招生的李先生隔桌而坐,李先生身材瘦削,头顶微秃,嗓音轻柔细嫩。 “你先交一千二,包括第一个学期的学费和注册费,我给你出 I-20 ,你就可以去找律师办转换签证,或者你自己向移民局递申请,你还需要提供银行存款证明,账上的钱要足够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至少一万二以上。” 志伟老实承认自己手里没那么多钱。 “其实你也可以找人给你出一张银行对帐单,法拉盛有人专门做这路生意。”李先生非常通情达理,给他出主意,帮他想办法。 前几天志伟刚去过一次法拉盛,印象很糟,乘坐号称“东方快车”的七号地铁,一出地铁站就是嘈杂拥挤的街道,头顶上不时有飞机低空掠过,一抬头就能看清楚机身上航空公司的标志。 街边几间华人鱼肉蔬菜店门前的便道踩上去黏糊糊的。马路边黑乎乎的污水积聚在低洼处,上面漂浮着一层油。地上散落的杂物似乎随处可见。看这环境可比北京的西四差远了,要是和深圳的东门老街相比还差不多。他不敢在此久留,转了一圈儿就离开了。 像志伟这样,来纽约不久,对本地情形和各种门道还都一无所知的人,李先生见得多了,他也明白志伟没处找人去办对帐单,于是很爽快地答应帮忙,志伟当场付了一百二十五块现金的费用,讲好一个星期后来取。 一周之后,志伟如期来找李先生,李先生从皮包里拿出一张有点厚度的硬纸,抬头印有一间华资银行名字和地址的对账单,账面金额有一万八千多。志伟从李先生手里接过来细看,发现有一处错误,姓名的拼写错了, CHEN 被打成了 CHAN 。 他向李先生指出来这点。李先生把那张纸拿过去,看了一眼,说:“没事的,移民局不会细看的。” 志伟还是不大放心,半信半疑,可不相信李的话又能怎么办呢。让他重新开一张?看这意思他是不太愿意。志伟自己也有点心虚,毕竟这是做假,见不得阳光,自己对美国人的办事程序和习惯完全不了解,李先生这样早来的华人自然比他更了解本地的规矩,还是信他的话吧。 拿着这份买来的对账单,志伟再一次来到唐人街上的那家律师行,连同其它的有关材料一起交给万律师的一名助理。 志伟不放心,特意向万律师的助理请教,“您看,这对账单上的名字拼写错了,会不会有影响?” 这位助理扫了一眼手上的文件,“问题不大,移民局的人一般不会仔细核对,应该是没事儿,不过要是能换最好还是换一张。”他看着志伟,“你要不要换?” 志伟犹豫不决,回头再去找李先生?李先生肯吗?会不会再跟他多要一份钱呢?听这位助理讲“问题不大”,既然是这样,那就不用换了。 五百块钱的律师费交了,就等着移民局的通知了。 出国的时候,志伟身上只带了一千多美元,他在深圳的银行户口被冻结,一分钱也取不出来,全靠舒敏负担他出国的所有费用。临走前,舒敏要多换一些美元给他带在身上,志伟坚决反对,死活不要。舒敏已经为他付出太多太多了,不能再加重她的负担,自己还年轻,可以吃苦,从头干起,将来有机会再报答舒敏。 交完了学费和律师费,他现在几乎是身无分文,必须努力挣钱,办身份的每一个环节都少不了要花钱。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即使志伟每天早上醒来,千不愿万不愿到那间外卖餐馆里去打工,他也得对现实低头,想起上回听到隔壁那二位北方大哥的对话,说的真是有道理,不打餐馆还能干嘛? 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电脑,轻松赚钱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自从他被深圳公安带走,公司马上就把他除名了,真想不到刘路做事这么绝情。其实也说不上绝情,因为他和刘路原本就没有什么交情,但是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留,干脆利落地把他踢出公司,这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要是钟先生还在的话,决不会把他推出去不管,当初为了救出被绑架的 TONY ,付给王老大兄弟一百万都毫不吝惜。钟先生凭着和公安边检武警各方面的关系,曾庇护被通缉的祝明达两年之久,警察也没有上来拉人。 别看刘路这人平时一副笑眯眯,和蔼可亲的样子,遇上事可毫不客气。志伟觉得很有可能是自己无意中得罪了刘路,结果被人借机报复。 一想到这些,志伟深悔自己过去的愚钝,教训真是太深刻了!现在想这些过去的事也没有用,还是想想眼前吧,怎么才能生存下去,再找机会,重新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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