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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1)
对通尼的建议,祝明曾有过犹豫,不过很快就予以否定,他刚适应新的工作环境,做得也挺顺手,不想再费劲折腾自己。在公司里,每天都会看到最新的全球各地市场动向,最近的国际形势非常动荡,东南亚股市大起大落,汇市也是风云变幻,公司里的同事个个都紧张兮兮的。为了心脏免受摧残,祝明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地守着现在这份技术工,少操心也少受累,一个秦雯就够让他劳心的了。
通尼最近很忙,他管理的一个退休基金账户中有近半数资金已进入香港,将近两亿美元投在期货和现货市场上,通尼不敢有丝毫大意,后市会如何变化还很难说,现在他顾不上找祝明闲扯。
进入十月,刚有一点平息迹象的亚洲金融市场又开始呈现风高浪急的态势,港币期货市场涌现大量沽单,联系汇率制的上限7.8大关一再受冲击。董特首和政务司,财政司等港府高官都出面表示不会放弃联系汇率制度,金管局多次调高银行拆借利率,力撑港币,由此引致资金借贷成本急升,股市一路走低,恒指从回归前的一万七千点迅速回落至万点边缘。与香港毗邻的台湾突然弃守新台币,恒指随即跌破万点大关。十月二十八日,受美国股市大跌影响,港股暴跌一千四百多点,跌破九千点大关。到了十一月,日本和南韩也接连出问题,日本的三洋证券,山一证券还有一批中小金融机构倒闭,南韩的多家企业破产,南韩政府不得已要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求助。
到了年底,公司里一派喜气,投资管理部门业绩出色,技术支持部门也跟着沾光,奖金丰厚,皆大欢喜。圣诞晚会,人人都开心畅饮。通尼搂着祝明的肩膀问道,“你到现在还不打算改变想法吗?”
祝明微微一笑,“我现在这样挺好。”
通尼笑着摇摇头,“你真行,能耐得住,也好,商场如战场,你不干掉对手就得被对手干掉,你要是心慈手软的话还是远离市场为好。”
新年过后,通尼带着两个助手飞去香港,在当地设立了办事处,通尼还没结婚,无牵无挂。通尼的父母一再催促他找个女孩成家,通尼总推说他还没准备好。在通尼身上综合了东西方文化中的某些共同特点,他身边不缺女人,但都不是结婚对象。
春节后,亚洲形势再次恶化,从印尼开始,第二轮危机降临,刚喘了口气的东南亚诸国旧伤未愈,新伤又至,嗜血的国际游资再次横扫东南亚。身处困境的韩国政府开始号召国民行动起来,“献金救国”,把家里的金饰和外汇捐出来,共度时艰。
复活节长假,通尼回纽约休息,约齐一班同事在餐馆聚会,席间,通尼说起香港显得非常兴奋,“香港现在就是部超级提款机,随便你拿,”通尼笑着说,“今天大家随便点,有特区政府买单!”
祝明知道通尼的话并不是胡吹,香港特区政府为了守住联系汇率制,反复使用提高拆借利率抽紧银根的办法来缓解港币的压力,金管局总裁任志刚化解对冲基金的进攻只此一招,因此被业内人士戏称为“任一招”。汇率是守住了,股市却惨了,由于融资成本过高,股市节节退守,频频失血,沽空股市的投资者都赚到了。通尼的做法是先从券行借来股票做空,把股价打低再买回还给券行。
六月中,志伟给祝明发来一份电邮,说他要去香港一趟,志伟认为恒指从最高点跌去一半,已经超跌,他相信中国大陆不会坐视不理,任由刚回归一年的香港倒掉,现在是进场抄底的时候。
看罢,祝明不禁为志伟担心,现在东南亚的局势动荡不安,香港在这股金融风暴吹袭下,楼价近乎腰斩,恒指欲振乏力,跌跌不休。周边地区都被外来的游资打败,惟有香港还在死撑,华尔街的目标瞄准香港,大笔资金都在赌香港政府最终会弃守认输。志伟现在去抄底港股等于是同实力雄厚的西方金融炒家对着干,这无疑是在冒险,几无胜算。
反复考虑之后,祝明给志伟回了一封电邮,劝志伟要慎重考虑,不要冲动。点击发送键之后,祝明感觉还不够,跟着又写了一份电邮,提醒志伟要注意几家华尔街对冲基金的动向。志伟有没回复,祝明觉得自己的劝诫起作用了。
七月中,一架从旧金山起飞的波音客机正在向香港新落成刚刚投入使用不久的赤鱲角国际机场降落。透过舷窗从空中望下去,机场跑道就像一条小径从陆地延伸至海水中,客机仿佛是降落在海面上。
志伟望着窗外,舷窗玻璃清晰地映照出他眼神里的忧伤。此刻志伟内心的感受很复杂,目光落在与香港毗邻的深圳,他似乎看到了红会医院楼顶的红十字,那里是舒敏生前最后去过的地方,志伟的胃里冒出一阵酸楚,舒敏已经过世三年了,如今他还是没有能力查出真相,为舒敏讨还公道。愧疚,愤懑的感觉胀满全身,手也在微微发抖。
“你怎么啦?”坐在旁边的方琳按住他的手,关切地问道。
志伟回过头来,感激地看着方琳笑笑,目光也变得柔和,“没事儿。”
为掩饰内心的冲突,志伟把目光再次转向窗外。此时客机正贴着水面向跑道降落,看上去像是在水面上滑行。志伟心中掠过一丝不安,此行是不是太过冒险?把这两年搏命挣到的本钱都压上去是否明智?会不会扽钱落海打水漂?
近两个月来,志伟一直在和自己思想中的恐惧做斗争,要不要冒险参与这个博弈。如果求稳妥,他完全可以投资连锁快餐店,买一间麦当劳或是汉堡王,当然回报不是太高,但风险也不会太大,“小富即安”也是人之常情。
而另一方面,志伟有种强烈的预感,局势将会逆转,这几年他虽然不入市操作,却一直有关注世界政治经济形势,有时候从市场里抽离出来,身处外围反而看的更清晰。
方琳的话进一步坚定了志伟的决心,“既然你认为是机会就大胆去试呗,大不了这两年你白干,也没有什么嘛,不要顾虑太多,”方琳看着志伟的眼睛,“我相信你的能力。”
方琳就是这么个性格,做事爽快,不喜欢拖泥带水。志伟不禁感到惭愧,自己变得有点“好谋而无断”,顾虑多了,锐气少了。七月是生意淡季,很多人都去度假,方琳有四个星期的年假,正好跟着志伟来香港玩一趟。
机场快线非常便捷且舒适平稳,半个小时就到了中环。二人都是第一次来香港,方琳很兴奋,一路上开心不已,志伟则有些惶惑,亦惧亦慎。
酒店是事先预订的,到了酒店,办理好入住手续,在大堂里等电梯的时候,两个身体精瘦的中年汉子和他们擦身而过,志伟听到那两个汉子讲的是一口潮州话。
在房间里放下行李,此时是下午四点,时间还早,两个人出门在街上转了一圈儿,在铜锣湾广场吃了顿饭。回到酒店已是晚上八点半,一出电梯,正好又遇上那两个潮州汉子,志伟对他们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志伟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夜色出神,他还不是很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做。这时楼道里响起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间里的电话响了,志伟拿起电话,一个潮州口音的男子说,“走水了,快点下楼!”
志伟打开房门,向楼道两边张望一下,见几个住客急匆匆地跑向电梯。此时方琳还在洗手间里,志伟敲了下门,告诉方琳有紧急情况。
两个人来到大堂,这里有酒店的员工引导住客疏散到酒店外面去,门外草坪上聚集着一大群人。有几个人议论说可能是四楼平台上的广告灯箱起火了。
方琳仰头望一眼悬挂在楼外墙上的广告牌,担心地问,“它不会掉下来吧?”
志伟的目光在人群里搜寻,见那两个潮州人站在不远处,志伟手拉着方琳走上前去道谢。年长的一个笑着回应道,“我还以为你也是潮州人呢。”
志伟知道,潮州人的习惯是出门在外,不管认识不认识都要互相帮助。年长的这位自我介绍姓曾,和志伟住在同一楼层。老曾是半个月前从深圳过来的,一直住在这里。志伟和老曾一见如故,聊起深圳有说不完的话题,老曾说他从九零年就开始在深圳炒股,也算是老股民了,说到香港股市,两个人的意见倒是很一致。
老曾说,“炒股不能不关心政治,朱总说过中央会全力支持香港繁荣稳定,总不会说话不算数吧,现在中央有一千五百亿美元的外汇存底,有大陆在背后支持,香港还有什么好怕的?”
志伟表示赞同,“是啊,香港股市很明显被人为的压低,很多蓝筹股都创了历史新低,技术上也超跌了,反弹是迟早的。”
方琳在一旁看着志伟和老曾谈得投缘,像熟人似的没一点滞碍,觉得很有趣,她发觉志伟身上有股亲和力,很容易就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成为朋友。能言善辩,善于和人打交道该算是志伟的一个特点。
酒店值班经理过来向住客们解释,警报解除,刚才是一场虚惊。
方琳笑道,“头一次来香港就赶上了火警演习。”
住客们三三两两地走回酒店,草坪显得空落了些。老曾和志伟还谈兴不减,都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老曾说,“我们去大堂坐坐,喝杯咖啡吧。”
人在深圳的陈萍一接到志伟从香港打来的电话,立刻放下手头的事,从罗湖通关赶过来。志伟和方琳在维港岸边的西餐厅等着陈萍。
三年多没见面,志伟和陈萍都觉出对方有了些细微的变化。陈萍见到志伟身边的方琳不免心中一酸,想起了舒敏,时光易逝,岁月无情,转眼舒敏已经过世三年了,想当初舒敏是那样地深爱着志伟,爱得毫无保留,可惜最终却不能守住这份感情。
方琳友善地看着陈萍,她并不是太清楚陈萍和志伟的关系,心里猜测也许志伟和陈萍过去是情人。在陈萍没到之前,方琳曾用开玩笑的口气问志伟,“你要见的人是不是你的旧情人?”
再大方的女人也还是女人,一见面方琳便忍不住在心里把陈萍和自己做了个比较,尽管不情愿,方琳还是不得不承认,陈萍身上有股大气,洒脱不俗,是个很有魅力有品味的女人。方琳心里突然有一点不安,不大自信了,一见面她就从陈萍的眼神里读出一丝哀伤。
这些年处在各种复杂关系的漩涡中,不得不面对各类人物,陈萍已经历练得能够娴熟地和不同背景的人打交道,既八面玲珑又不失原则。方琳的那点心思没能逃过她的眼神,陈萍完全能够理解方琳的心理,看得出来这个女孩是真心喜欢志伟。
乍一见面,陈萍心里还在为舒敏难过,见到方琳,陈萍心里一转念,随即释然,生活总是要继续前行,不能总留恋过去的人和事,志伟身边有了新人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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